次日,天空陰沉。
鳳平村還籠罩在一片霧霭之中。
羅烈和母親一大早就出門了。
老人穿着酒紅色的新毛衣,外裹一件褪了色的灰黑布衣,手握一把大鐮刀走在前頭。羅烈提着一竹籃緊随其後。
“旺,旺,旺……”
在熟悉且零碎的幾聲狗吠的陪伴下,他們出了村前的水泥路,橫穿過平整的延伸向遠方的灰黑色雙向縣道,再沿着一條通向天哪坡北面蜿蜒的山道往上走,天邊泛白時爬上了半山腰的針杉林。
天哪坡三百多米高,南坡陡峭北坡平緩。羅烈和母親七拐八彎爬到一處平整的坡地,找到了坐落在周圍稀疏幾棵針杉樹間的一個墳地。
放好竹籃,羅烈和母親把墳前墳後以及周圍的白茅、芒箕、蛇莓、大撚等灌木和雜草刈除幹淨,在墳頭前鋪上一塊塑料布,擺上雞、豬肉、糖果、米酒等祭品,再點燃兩根蠟燭和三柱香。
當香煙袅袅升起,羅烈雙手合十朝墳頭拜了三拜。老人則繞着墳四周兜圈子,低聲跟墳裡的父親說着他聽不清的話。
凝視着忽明忽暗的香頭,羅烈陷入了無法明狀的沉思中。
今天是羅烈的父親去世的第四個祭日,他五十二歲就離世了。
在羅烈的記憶裡,父親是個脾氣暴躁難以親近的人,小時候沒少挨他的巴掌和鞭子,一直延續到他去縣裡住校讀高中。
羅烈的父親是個屠夫,偶爾下地幹活,幾乎每天和一個朋友騎着一輛破舊的兩輪摩托在十裡八鄉走動,收豬。
羅烈的父親死得突然,他是早上送一頭宰殺好的肥豬,趕圩日的途中連人帶車摔到路邊的小河裡,被深不到小腿肚的河水溺亡的。
沒有人看到羅烈的父親是如何在河裡淹死的。死的那天,他的母親和大哥在村後蘑菇嶺的自留山上砍松枝,羅烈在學院的課堂上聽一位姓溫的教授講授政治經濟學。
出于一種永遠無法被原諒和救贖的自虐情結,下葬的那天,羅烈沒有從學校趕回家中奔喪。
當香煙不再空中袅繞,羅烈慢慢地——慢慢地——跪下來,一張一張地燒紙錢:這是多年來羅烈第一次給父親燒紙錢。
花花綠綠的紙錢被歡躍的火苗舔燃,将彩墨和耀眼的數字一點一點的蠶食、吞噬,剩下一片片曲卷和易碎的黑灰不住被山風卷起,揉成萬千碎屑撒播在空中,淩亂紛飛着,直至被吹向缥缈和無影無蹤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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