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波瀾不驚,又道:“可你沒明白田嶺具體在試探你什麼,所以不确定該如何應對。”
他這話雖隻是點出事實,可怎麼聽都像在炫耀兼之鄙視。若放在以往,雲知意就該和他杠起來了。
不過她今日并不想與誰争辯沖突,尤其是霍奉卿。
于是她淺啜一口溫熱香茗:“願聞其詳。”
“你此次意外跌出三甲,兩府都在揣測你或許隻将原州當做跳闆,早晚是要進京的。他方才是在确認你的長遠打算。”
這話讓雲知意一愣:“難怪田嶺要問‘明年是讓我用你,還是不讓我用你’。”
“可你沒聽明白他真正的言外之意,插科打诨與他說起學政司章老。”霍奉卿又拿了一個橘子。
“那章老的事,不是田嶺自己先提的嗎?他毛病可真多,”雲知意沒好氣地對空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原州百姓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從不信任流官。此前搬到雲氏祖宅,又請祖母從京中派了人來,不就是在向外傳達‘我會留在原州紮根’的訊号麼?”
所謂流官,一種就像新任州牧盛敬侑這樣,由京中朝廷派來,有一定任期,期滿調任;另一種就是,人或許在本地出生、成長,但雄心勃勃,或有旁的人脈通路,隻将原州做為跳闆,尋到機會就将離開原州另謀高就。
無論是這其中哪一種人,在原州官場都注定不會太好過。
霍奉卿略帶驚訝地瞥向她:“你居然早早留心到百姓排斥流官?倒是沒我想得那麼傻。不過,做法不夠高調。”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什麼叫沒你想得那麼傻?”雲知意忍了半晌才沒揍他。
關于“原州百姓厭惡流官”這事,她是在上輩子做了三年州丞府左史後才明白的。
最初時,她簽發的革新措施總是遭到強烈抵觸。每次都需派手下屬官親自前往各城各縣,發動當地官吏及鄉老賢達一同去挨家勸說,才能勉勉強強、磕磕絆絆地執行下去。
這樣的事反複幾回,她當然察覺不對勁。下一次時就故意将自己拟定的措施讓右史陳琇簽發,居然毫無阻礙就執行開來。
兩相對比印證了她的推測,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雲知意煩悶地輕撓眉心金箔:“還要怎麼高調?近百号人在南河渡下船,官渡小吏挨個查驗路引名牒、抽檢行李,碼頭上還有那麼多人看着,這還不夠?莫非還得讓人滿城去敲鑼打鼓地喊,‘雲知意是要留在原州的,不會走’?”
“倒是個簡單粗暴但有效的法子。隻是你覺得可笑,不屑用,”霍奉卿笑笑,“你很瞧不上這樣吧?”
“哪樣?”雲知意略感茫然,“敲鑼打鼓?那當然,我又沒失心瘋。”
“我是說,我這樣,”霍奉卿抿了抿唇畔的笑,輕垂的側臉線條變得有些僵硬,“我走了捷徑,提前搭上盛敬侑。你早猜到了,不是嗎?”
前世的雲知意是入仕後才知道霍奉卿提前搭上盛敬侑的。當時是有那麼一點點不能理解,甚至反感,可這輩子卻有些懂他了。
“雖然在我眼裡,甚至在所有人眼裡,霍奉卿就該是孤高而驕傲的。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祖母說過,官場曆來水至清則無魚,為官之道不是隻有一個模子。每個人選擇走哪條路,成為什麼樣的官,必定因為那是當下對他來說最好的選項,隻要問心無愧就行,談不上對錯。”
雲知意側頭笑望他:“這件事上,或許你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到現在都沒想好究竟該怎麼走下去。”
“難得聽你誇我一次,總感覺有詐。”霍奉卿赧然避開她的目光,低頭将橘瓣上的白絡仔細清理掉,再将橘瓣齊齊整整擺在空碟子裡。
雲知意順着他的動作,瞟了一眼那碟子。
一枚枚被捋去白絡的橘瓣被擺得像朵稚童初學丹青時畫的花兒,橘肉的金黃讓素淨寡淡的白瓷碟多了幾分明豔色彩,透着些許笨拙意趣。
她其實挺喜歡橘子這類水果的,但在人前向來不碰。因為剝皮會在指甲裡殘留果皮泥屑,而且她讨厭橘瓣上的白絡,懶得慢慢清理。
本想嘲笑霍奉卿怎麼吃個橘子跟她一樣事多,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雲知意想了想,改口問道:“所以,你方才插話說,‘人對一件事太過重視就會緊張’,是在幫我補漏?”
是告訴田嶺:雲知意對明年在原州的官考都緊張到發揮失常了,這種重視程度,不是将此地當做跳闆的樣子。
霍奉卿唇角稍揚些許,語氣卻平淡:“你說是,那就是吧。”
“多謝。”雲知意真是煩透了原州官場這幫人說話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路數,兩輩子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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