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似是輕了,又好像更加晃眼些。許多時候,雲婵想擡頭去看某一處的風景,又在目光觸及時不得不擡手遮上一遮。霍洹心裡發悶,走了好一陣,出言勸了一句:“你别在意,吳太妃早年和皇太後不睦,如今不敢得罪,并非不喜歡你。”“臣女明白……”雲婵回過頭來,微颔着首未去看他,蘊着笑說,“如是不喜歡,也就沒有後面讓臣女常去坐坐那一句了。”“嗯。”霍洹點了頭,雲婵問說:“還要去哪兒?”“禦書房。”霍洹笑而回道,“你兄長說你從小愛看書,且讀得類别很雜。想來端慶宮的不夠你看,去禦書房看看有什麼喜歡的,讓人謄寫了給你送去。”“……”雲婵愣了愣,笑喟說,“兄長該好好做分内之事,總在陛下跟前提臣女喜歡什麼,像什麼樣子。”“嗯……也無大礙。”霍洹應得含含糊糊,心中的一句“是朕問的”到底忍了回去。她既然拿他當兄長看,他就暫且不提那份心思為好。禦書房中的藏書琳琅滿目,除卻專供讀書的那一方小間外,其餘各房均是書架立得整齊,從竹簡到本冊俱全。二人的到來讓女尚書有些慌神——雖則皇帝常來尋書看,但要麼說明是看哪一本、要麼點明找哪一類,宮人們找着也方便。這回可好,當值的宦官上前詢問需要什麼書時,皇帝一指雲婵:“她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書架間的過道較窄,不足以幾人同時經過,于是便成了女尚書走在最前,每經一架便向雲婵介紹此處都擱着什麼書、雲婵随在後面聽得認真、皇帝跟在最後無所事事卻怡然自得。又經一架,尚書女官擡頭瞧了瞧,未多言便直接走了過去。雲婵好奇地一望,原來擱的都是前朝史書。想是不得不有些避諱,如今的皇室霍家在前朝大燕時曾是朝臣,雖則沒有哪一代出過“佞臣”,但最終得了天下,總有些微妙之處。《霍甯傳》。雲婵的目光禁不住地在一本單獨平放着的書上多停了一瞬,下一刻,一隻手按在了書上,将書往外一撫,拿起來遞給她:“喏。”她猶豫着沒敢接,霍洹渾不在意道:“看就是了。這是上卷,下卷在朕那裡,看完來取。”“好……”雲婵伸手接過,霍洹一笑:“先去看吧。禦書房中天下藏書,你不可能一日之内了解個遍,日後慢慢看就是了。”換言之,這禦書房她以後可以常來?雲婵心中歡喜,喜滋滋地福身道了句謝,霍洹便轉身帶她往那一方小間去了,留着女尚書兀自瞠目結舌。大約是有他準許“不用那麼規矩”在前、循着她的愛好帶她來禦書房在後,其間又加美食一桌,雲婵心中愈發輕松起來,笑意比剛離開宣室殿時添了許多,讀書讀得津津有味。相較于她讀得認真,在一旁同樣拿着本書翻着的霍洹明顯“不務正業”。大半的時間都在看她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手中的書才看了兩頁過去——具體看了什麼還沒記住。她的一颦一笑他卻盡收眼底。因着那本書他也讀過,單看她的神色便差不多能猜出她是讀到了哪一處。霍甯是大燕永嘉朝的将軍,征戰四方戰功赫赫。這本《霍甯傳》中,理應都是讓人激動的戰勝情節,雲婵卻在看了一會兒後,視線在其中一頁上停了好久,手指輕輕在紙上劃着,黛眉淺蹙,似有什麼很深的思量。霍洹支着額頭等了一會兒,她還是這般神色、仍停在那一頁未動,他便擱下了自己手中的書,悄悄地起了身,蹑手蹑腳地走過去。站在她背後俯下身一看,原是在看一頁地圖。那是大燕永嘉朝的地圖,版圖北部與現今一般無二,西南邊卻多了一大塊——霍甯不止守住了祁川,連熙原也奪了回來,這情狀持續了數年,可在先帝在位時,不僅熙原沒了,連祁川也丢了一半。“還在琢磨這個?明明為此挨過罰。”背後突然傳來的笑問讓雲婵驚吓間連忙阖了書,回頭看過去,薄唇的顫抖與故作平靜的面色大不相符,“陛……”“‘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對吧?”他從她身後繞到桌邊坐下,“十四歲,因為自己在紙上描了草圖、旁邊又附了這麼句詩,被女官呈到母後那裡,寒冬臘月跪了半個時辰,回去後還被傅母打得手都腫了。”“我……陛下您……”雲婵驚得連話都說不順,定了半天神,才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斷斷續續地把話問完整了,“陛下……陛下怎麼知道的……”“朕那會兒是太子啊。”霍洹淡然道,“誰對馮家不滿,傳到朕耳朵裡多容易?”他一笑,瞥着她又說,“再說,你有膽子寫這個,有本事受罰之後别三更半夜躲在假山後面哭啊……”“……”接二連三的舊事重提弄得雲婵渾身都僵得發冷了,想問他一句三更半夜為何會在宮中都問不出,末了,是霍洹瞧了瞧她的神色,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哦……那時皇祖母病重,朕留在宮中陪她,到了半夜她睡下了才得以出宮——誰知途經禦花園,伸手不見五指,但聞假山後哭聲陣陣,朕還以為……”他有意拖長了語調沒直接說下去,雲婵嘴角輕搐着道:“以為是哪個宮的宮女受了委屈?”“沒有。”他邪邪一笑,悠悠搖頭,那神色分明就是在說:接着猜。雲婵喉中發着哽,胡亂想着,依言繼續猜下去:“以為……以為是哪位宮中女眷家中出了喪事?”“也沒有。”他又搖頭,仍是那一派溫和而有些促狹的笑容,而後輕輕一歎,字正腔圓地吐了四個字給她,“以為鬧鬼。”“……”雲婵噎了,心道依宮中這總能小事傳大的“慣例”,自己被太子誤以為鬧鬼,沒真傳出什麼鬼聞來實在值得慶幸。于是黛眉輕輕一挑,鄭重欠身,“多謝陛下。看來陛下打聽清楚之後雖是沒管臣女的傷,但也沒因臣女偷哭的事再告臣女一狀。”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正話反說地怨他“雖然沒告一狀,但是也沒管她的傷”,霍洹毫不心虛地一笑:“那時雖然多半事情懶得理你,可這事朕還真管你了。”她一愣,無論如何想不出他怎麼“管她了”。他又說:“你真當兩面到了夕陽西斜的時候才離開禦書房,彼時雲婵望了一望天邊夕陽,嬉笑着脫口而出一句:“好像吳太妃做的紅豆酥。”身邊是個萬裡挑一的絕世美人,在宮中教了幾年琴棋書畫樣樣皆懂、禮儀規矩無可挑剔,目下卻把夕陽比作“紅豆酥”,幾分和俏皮和犯饞表露無遺。霍洹聽得大覺意外,陡笑出聲,目光上下的掃她:“餓了?”雲婵啞了一瞬,繼而心底也不得不感慨一番——隔閡這東西,雖則大半時間堅若城牆,一旦築起便再難消去;可有的時候,又在這麼短短半日内,說沒就沒了。來時還是戰戰兢兢,歸去時已換作談笑風生,變化猶如夏時的天氣,片刻前還陰着,說晴便晴了。說說笑笑地往宣室殿走,好似什麼話題皆能聊上一聊,心底又始終避着一樁事——不止自己避着,還生怕他提起。她的婚事。她着實愈發地不想出宮嫁人了,哪怕這麼耗着當真會誤了自己,也想在宮裡多留上一陣子,去禦書房讀一讀喜歡的書,然後……去宣室殿見一見想見的人。一路走到宣室殿時,天色又昏暗了許多。長階之下,雲婵福身便要告退,霍洹一扶她,夕陽映出的笑容溫溫暖暖:“在宣室殿用膳吧,回端慶宮總還要費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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