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肅剛醒來便說了這麼多事,确實也有些累,聞言閉上眼。元殊似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有個事兒……趙榕死了。”趙肅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他本還想托人說情,看能不能把人救出來,但現在看來,是不用了。趙榕的事情,固然是因為他的問題,但也有自己管教不嚴的責任,才會釀成今日之禍。他這般想着,微微阖上眼,不多時便睡得沉了。見他睡熟,元殊二人相視一眼,退到外面去說話。陳洙歎了口氣:“少雍年紀不大,操的心卻不少,慧極必傷,如此勞心費神,我擔心……”元殊看着他,忽然鄭重施了一禮:“我有個不情之請,我這個師弟,乃是寒門庶出,自幼受的苦已足夠多,可這些年他不僅沒讓别人操過心,反倒處處為朋友兄弟謀劃打算。雖則他少年老成,可也難免有對自己疏忽的地方,我和老師都不在他身邊,沒法時時提點他,隻能托付于你了。”陳洙肅然回禮:“同佳兄言重了,我與少雍相交甚笃,這都是分内之事,義不容辭,請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他說完,忽然覺得自己這句話有點歧義,不由臉紅了一下。元殊卻沒發覺,隻是感激地點點頭,想起趙肅的臉色,思忖着去藥鋪買點補湯什麼的來補補。這邊趙肅又整整睡足兩個時辰才醒,自然也不知道陳元二人的一番對話。醒來的時候發現屋裡空蕩蕩的沒人,旁邊桌子上放着粥和小菜,還有熱氣,他慢吞吞地起身披衣,又慢吞吞地挪到桌子旁邊,盡可能不扯到傷口,但還是疼得龇牙咧嘴。用完了飯,仗着自己是傷殘人士,把碗筷一丢,慢吞吞地走向院子裡的藤椅小坐。陽光正好,暖暖照在身上,有别于诏獄裡的暗無天日,如同兩個世界,讓趙肅簡直不願再回想起在受刑的情景。頭往後仰,靠在藤椅上,看着蔚藍的天空發呆。耳邊傳來咿呀的推門聲,一個腦袋伸了進來。趙肅轉頭一看,忍俊不禁,心情立刻明快起來。“世子?”“肅肅!”小屁孩左看右看,礙眼的人都沒在這裡,不由大喜過望,朝他撲了過來。趙肅怕了他那沒輕沒重的力道,連忙順勢抓住他。“慢點慢點,我身上還有傷呢!”朱翊鈞撓撓頭:“我忘了……”又輕手輕腳地蹭過來,“還疼麼,我摸摸!”伸爪就要去解他的衣服,被趙肅眼明手快按住。“小調皮鬼,我不在的這些天,你有沒有乖乖讀書?”“有啊有啊,我還用你教的東西去教皇爺爺,所以他就放了你!”朱翊鈞得意洋洋,臉上寫着你快誇獎我吧。趙肅一頭黑線,隻得給小毛驢順毛:“小世子真厲害,以後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到你府裡,跟着你混了啊!不過你是怎麼和你皇爺爺說的?”朱翊鈞聞言,開始手舞足蹈地把那天的情景又複述了一遍,他記性極好,除了他老爹說的兩三個詞沒聽明白,其他的竟都講了個八九不離十。趙肅笑眯眯地聽着,一邊禁不住想起元殊說他聰明過人的話來。朱翊鈞确實很聰明。事實上明朝的皇帝就沒幾個不聰明的,朱元璋、朱棣這些不用說了,甚至是後世聲名狼藉的正德帝,嘉靖帝,也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物。隻可惜聰明并不代表能治理好國家,作為一個合格的皇帝,聰不聰明是次要的,因為一個人如果權勢加上才智,就容易脫離制度的約束,像正德帝那樣,畢生在玩樂的追求上一去不複返。又比如說現在的裕王殿下,将來的隆慶皇帝,他好色,不聰明,甚至不喜歡上朝,可他能夠充分給予内閣信任的權力,而被他信任的徐階、高拱,也确确實實開創了一個新時代。最好的皇帝,不是聰明的皇帝,而是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的皇帝。但是,對于古人來說,皇帝是天子,是至高無上,無可挑剔的,他們認為皇帝的問題不是本身的缺陷,而是周圍環境的影響。像康熙,就覺得明朝之所以出了那麼多不像樣的皇帝,都是因為從小教育的問題,所以他對皇阿哥的要求特别嚴格,連皇子們不努力讀書,都會來一句:你想學朱厚照嗎?然而,教育并不能決定一切,乾隆從小入宮受康熙親手教導,長大了又被雍正當作儲君來培養,難道受的教育還不夠好嗎?但問題也來了,這個皇帝能幹過頭,成天沒個消停,六下江南,興文字獄,閉關鎖國,勞民傷财,生生把前兩代積攢的國本都給折騰光了。所以在趙肅看來,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皇帝。攤上一個好皇帝,大家都相安無事,攤上一個愛折騰的皇帝,好吧,大家都别想消停了。教育再嚴格再完善,也隻能盡量讓這個人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不能保證他一定會當一個好皇帝。從現在開始的十年内,由于嘉靖皇帝熱愛修仙,繼任的隆慶皇帝熱愛美女,内閣得以與皇帝分權,有時甚至内閣不同意的決定,皇帝也沒法一意孤行,這種近似統治階級的内部民主制,迎來了大明帝國生機勃勃,百花齊放的時刻。然而一切的希望,在萬曆登基後十年,戛然而止。現在,高拱、徐階、馮保、裕王、嘉靖……,這些本該存在于史書裡的符号變成有血有肉的人物,正鮮活地在出現在他身邊。而眼前的朱翊鈞,無疑是未來影響最大的一個。曆史本該沒有自己,曆史本該沒有自己與朱翊鈞的相識,曆史本該沒有他們的交集。趙肅想,假設曆史有了分叉,那麼他可以成為那個變數嗎?朱翊鈞興高采烈地說完,見趙肅沒有反應,便跳過去,摟住他的腰輕輕搖晃。“肅肅,你再教我别的東西好不好,我想學了,将來你出事,可以再救你啊!”這張烏鴉嘴……趙肅嘴角一抽,心底卻暖暖的。“好。”嚴府。嚴世蕃正來回踱步,不時望向大門的方向,臉上浮現出明顯的焦躁。鄢懋卿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惴惴問:“小閣老,您說閣老這麼晚回來,不會有事吧?”“你問老子,老子又去問誰!”嚴世蕃很不耐,他的長相算不上好看,又瞎了一隻眼,兇起來能止小孩夜啼,所以嘉靖雖然對嚴家寵信有加,卻不是很喜歡看到嚴世蕃。鄢懋卿馬上住嘴,不敢多說一句。但嚴世蕃内心的焦躁并沒有絲毫減弱,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不安了。在很多年以前,前任首輔夏言要置他們于死地的時候,他與父親曾經擔驚受怕,後來幾經商議,吃準了夏言心軟,在他面前下跪,苦苦哀求,這才撿回性命。然而這一次,局勢看上去一片甯和,皇帝沒有動靜,徐階那邊也沒有動靜。可就是這樣詭異的平靜,卻讓嚴世蕃敏銳地察覺出異樣。眼下雖然他設計的連環局最終因為裕王的進宮而破了,但自己這邊并非全然沒有勝算,隻要趙肅在殿試的時候錯漏百出,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那麼他就可以讓父親向皇帝重提舊事,把會試舞弊的事情重新揭出來。他又把所有的細節都想了一遍,确認自己算無遺策,這才稍稍平靜下來。“老爺回來了!”嚴世蕃眉毛一動,轉身疾步走到門口停住,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嚴嵩扶着下人的手,一步一步往這裡走來。“爹,您怎麼才回來,皇帝說什麼了?”嚴世蕃迫不及待地問。嚴嵩沒有說話,隻是兀自沉默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爹!”嚴嵩看了他一眼,卻把手中的折子遞給鄢懋卿。鄢懋卿不明所以地接過,沒看幾行,便冷汗津津:“這,這,閣老,下官實在是冤枉!……”嚴世蕃等得不耐,直接把折子搶過去,一目十行看完,大吃一驚:“爹,這折子不是被我們壓下了嗎,這是皇帝給你的?”嚴嵩慢慢道“我等了半天,才等到陛下出來,他把折子給我,卻一句話也沒說,就讓我回來了。”嚴世蕃思量片刻,咬牙道:“一定是徐階,除了他,還有誰能把俞徹的折子翻出來上呈!俞徹被流放充軍,這會兒估計已經死在路上了,當時我使人翻遍他家裡,也沒找到這封折子,沒想到最後竟是落在他手裡!”嚴嵩阖上眼閉目養神,身體往後仰靠,神色淡淡地問:“東樓,我問你,以前彈劾我們嚴家的折子多嗎,陛下是怎麼處理的?”嚴世蕃想了想:“前些年多一些,後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些人也就沒敢再開口了,這些年就算偶有一兩道彈劾,也都被我們壓了下來。”“那陛下追究了嗎?”嚴世蕃皺眉:“爹,您到底想說什麼!”“之前就算有彈劾,陛下未嘗不知道,可他聽過便罷,從不追究,這次卻把我喊去,單單把折子給了我,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嚴世蕃的脾氣雖然暴躁,可嚴嵩這一問,他馬上若有所思:“爹,您的意思,是皇帝在警告我們?”“我不知道。”嚴嵩搖搖頭,神色很是疲憊:“近來我是越來越摸不透陛下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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