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淵書

第一百三十一章（第1頁）

這漢子，年幼之時，隻為争一時之氣，偷了家裡的錢，要在外對些狐朋狗友裝幺作臉。誰知被人騙去，錢都給人謀了。一則害怕回家挨打，二則許多錢财，豈能不想法子尋回來，故此後來愈陷愈深。先是入了夥，給逼着去偷去搶，行乞行騙。若然不做，卻也得挨打，故此難熬。再後亂世紛紛，山上匪徒，出軍兵卒，卻都拉壯丁，搶人口。他也不知自己跟的是賊寇，抑或王師。隻知出了幾遭軍，死人堆裡，逃得性命出來。又随着流亡難民，東逃西竄，不知是何等苦處。

前邊雜草叢裡，撥開來看，隻見幾根木柱根，埋在地下，依稀可見舊時，是一所房子。此時隻留得地上些許痕迹，可知當年有人，在此生息。

那漢子見了這一處舊址，垂頭傷懷。眼見那木樁在地，還有些砍燒痕迹，不知當年，是如何遭劫。

這一路直到山腳，擡頭望去，那山徑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處。漢子此一番歸鄉尋親，老家已然不在，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就近尋看，有無人家，可能問一問這多年境況。

上得山來，半山腰裡，一塊大碑，立在道旁。那漢子看了一回，續往前去。一時景緻變幻，處處草長莺飛，遍目花開柳垂。那裡一株老樹，底下一間破廟，廟後一條小溪，竟是一個化外桃源之地。那小破廟門前，擺了一條凳子，一位老人，坐在那裡。

那老人，遠遠的已見了眼上蒙着黑布，已是盲了。他卻好似有人陪伴着，隻見他一邊擺手，一邊與旁邊無人空處，點頭歎息。也不知是瘋是傻，是癡是癫。

漢子一路往下行去，要向那老人問路。也問一問這些年來，世上的事情。

他一邊走着，一邊看着那老人。忽然間腳下慢了，一步一步的，看着老人，走向他身邊。

老人聽到了腳步聲，慢慢轉過頭來，黑布裡頭，空洞無珠，卻似仍有眼神，在内凝望。

風靜了下來。那漢子急步奔至老人身前，雙腿一軟，跪在那裡。将手顫抖着擡起，欲要去扶老人膝蓋。老人也把手起來，像要來握這漢子的手，卻也遲疑。那老人臉上，如欲露出笑容，霎時又欲痛哭。

便在這悲喜交加之際，跪在地上的漢子，終于喊了一聲“爹”！兩人的手，終于一握，緊緊攥在一起。漢子激動萬分，把頭在父親膝上一伏，哭出聲來，不停喊着“爹！是你！你是我爹爹！你在這裡！”又擡起頭來，望着父親，哭動五髒心肝，痛徹骨髓，又伏在老父膝下。那老人終于舒容一笑，伸手撫摸了那漢子的頭。

漢子擡頭，哭着問道：“娘呢？我娘在哪裡？”那老人聽了此問，笑容漸漸改變，隻是“呵……啊……”的出得幾聲，不知是哭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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