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吉哈諾從昏厥中醒來,這是他聽到的第一句話。
這句話是蹲在旁邊的老人說的。
吉哈諾感覺很涼,他好像躺在泥坑裡,衣服和頭發都沾滿泥水。
吉哈諾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他感覺現在很舒服。
他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父親去哪了?發生了什麼?我…現在在哪?
但當話到了嘴邊,又好像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已經離開的事物,真的重要嗎?
吉哈諾知道答案,因為他已一無所有。
“醒了就起來。”老人站了起來,吉哈諾從未見過如此高大的人,雖然脊背有些微微的駝,但仍然給人有一種仰視高山的錯覺:“地上涼。”
老人走了過來,一隻大腳踩的水面飛濺出漂亮的花。
吉哈諾伸開雙臂,看着無雲的天,而老人低下的腦袋,擋住了太陽。老人在盯着這個奇怪的少年,而少年則看着老人那條奇怪的腿。
老人幾近赤身裸體,隻有一塊看起來像是包袱布的粗布料包裹着身子的隐私部位。但你從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來自荒蠻的氣息,不光是那看着就充滿智慧的光滑上額,還有那條奇怪的小腿。
銀白的外骨架裡拉扯着凝成束的銀白脈絡,一截活塞連接着膝蓋的兩側——大腿的血肉中嵌合着金屬,固定在脈絡末端的幾塊刻滿字符的金屬闆的縫隙間隐隐可見裡面複雜的齒輪與傳動杆。
“像火車一樣。”吉哈諾說
“什麼?”老人撓了撓頭,陽光刺在頭皮上,閃出柔和的光。
“你的腿像火車一樣。”吉哈諾說——他的鎮子始終沒有鐵路修過來,但發現金礦之後,鎮長從箱底翻出了一本發黃的畫冊,指着畫冊裡的鋼鐵大蛇告訴全鎮人:這是火車,不是怪物,在開過來的時候務必不要害怕。
“火車嗎?”老人尴尬的笑了兩聲,蹲了下去:“我是佩羅·佩雷斯,一名……大概是一名傳教士吧。孩子,你父親叫什麼?”
“阿隆索·吉哈諾,我和爸爸同名。”老人握住了吉哈諾的手将他拽了起來,浸濕的衣服中的水順着他瘦削的腿淌了下去。
“吉哈諾…那你母親呢?”
“這很重要嗎,佩雷斯先生?”佩雷斯看到那雙淡漠的眼睛逐漸對準自己,不由的有些心虛,但他又很快把目光壓低和吉哈諾重合。
“很重要。”佩雷斯說:“非常重要。”
“卡莉妲·吉哈諾。”沒有絲毫猶豫,吉哈諾想起了恍若在上一瞬的煌煌光亮:“卡莉妲·波吉亞。”
“波吉亞,果然是波吉亞”佩雷斯張開厚大的手,垂下一串寶石項鍊,透過陽光能看到在其寶石中心奔跑的紅色公牛。佩雷斯的眉毛越來越擰:“聖帝在上啊!”他嘟囔道。
“唯獨不該是波吉亞啊。”佩雷斯往遠處走了兩步,側過腦袋瞥向了吉哈諾。
“先生,那是我母親的項鍊,可以給我嗎?”佩雷斯将項鍊遞給了吉哈諾。
沉默了兩三秒後,佩雷斯似乎想到了什麼。
“收好吧孩子,别把它給别人看見,别人問起你母親出嫁前的姓氏就說不知道。”佩雷斯歎了口氣,用力甩了甩頭,好像将某個念頭徹底甩出去了:“你就不問問昨天發生了什麼嗎?”
佩雷斯想過很多遍這個他從廢墟中挖出來的孩子醒來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會哭泣——以至于他無法從孩子的嘴中問出他的身世;會憤怒——以至于他聽不明白鼻涕裡渾濁的歇斯底裡;會絕望——心如死灰以至于自己說的話被自動排斥……無論哪種,沒帶過孩子的佩雷斯都做好了頭疼一番的準備,但這種和某人如出一轍淡漠出現在孩子臉上……
邪門,太邪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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