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漫漫。
一衆家眷随從被安排去側房歇息,偌大的破屋隻剩下陸子虔和半死不活的陳青烊兩人守在正廳。
說來也奇怪,待吃過那肉脯蟲酒,他的四肢先是麻木,繼而酸痛難當,竟是恢複了幾分直覺。
陳青烊全然鬧不清當下是何種情況,反觀陸子虔倒是毫不在意身旁擺着口棺材,隻拄着刀端坐于地。
實則這位牌官武将心中亦不平靜。
細數下來,本朝光官銜就有四十餘階,自己一個刀口上舔血的武将,如今被下放地方再無軍功可撈,此生哪還有半分升遷回京的機會。
屋外鬥轉星移,時間在兩人神思迥異中緩慢流逝。
待好容易熬過了寅時,院内忽然狂風大作,吹的窗棂殘紙嘩啦作響。
倏地,一團烏遭遭的黑影撞破門栅,眨眼間便飄至屋内。
陸子虔看着那東西黑漆漆的蜷縮成一團,夜色中也看不真切。
他尚在不明所以,道人的喝問聲已在門外響起。
“貧道已将鬼祟趕進屋内,将軍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是了,原來世間的鬼祟竟長得這般模樣。”
陸子虔驚歎一聲,繼而白煉似的刀光劈空亮起。
陳青烊隻聽得一聲長刀出鞘的脆響,點點滾燙的液體濺入棺内。
拿手一摸,粘稠中帶着些許溫熱,待到一股子血腥味在屋裡漫開,他才倏地回過神來。
哪裡有什麼鬼祟,這分明就是活人的熱血。
他驚駭莫名,壯膽擡起脖頸一瞥。
獨見破屋中,一隻環眼鑿齒,足有兩米高的藍皮鬼佝偻身子,正手提着一幹昏死過去的家眷随從,挨個的丢進屋裡。
可憐那陸子虔早已在它蠱惑之下變的瘋魔,哪還分的清眼前是人是鬼,隻顧發癫一般揮着刀橫劈豎砍。
呼哧破風聲中,遍地殘肢飛落,污血淋滿幾牆。
道人那句砍瓜切菜的話倒是真沒作假,陸子虔的刀光在血色下粼粼閃動,眨眼就将帶來的一衆随從給砍了個七零八八落。
陳青烊隻覺自個心跟髒悶鼓亂錘似的,仿佛要從腔子裡跳将出來。
他此先中了那犀牛精一口秧氣,渾身力道卸去了七七八八,手中長劍也不知丢在了何處,如今動起手來約莫還比不過個普通的莊稼漢子。
此刻真可謂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好容易按下心頭驚悸,就見先前給他喂過飯的小七被迎面一刀劈成了個血葫蘆模樣,直挺挺倒在棺材跟前。
他雖有心不管不顧一腦袋紮出門去,理智卻将這股沖動生生壓了下去。
瘋魔般劈砍了一陣,直至門外再無黑影飄來,渾身浸透污血的陸子虔終是堅持不住。
“哐當。”
漢子鐵塔般的身軀與長刀同時墜地,屋内隻餘破風箱似的喘息。
陳青烊從未覺着時間有過這般漫長。
就這樣躺在棺材裡屏息裝死,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
“咯吱”一聲,已然套上人皮的道人施施然推門而入。
隻不過口中言語哪還有半點之前的朗若經誦,落在陳青烊耳中時如鬼哭枭嘯,聽的人心口不由發緊。
“桀桀,多謝将軍出手,這幾十條活生生的性命,拿來煉魄滋味再是美妙不過。”
失了道人蠱惑,陸子虔已然恢複了幾分清明,他聞言不由一愣。
“法師,何出此言?”
等了一陣不見回答,陸子虔似是想到了什麼。
他伏身在地,跌跌撞撞引燃被刀風吹滅的豆燈。
隻一眼,慘嚎聲劃破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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