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陶潛,爸爸媽媽沒讀過太多書,爺爺也隻知有陶淵明,不知道陶淵明就是陶潛。大太爺爺可能知道,他學問高,是私塾先生,念書念到了青陽。後來老年癡呆了,扛個鋤頭說要去幾十公裡外的縣城種菜,當然隻能是步行。還把稻草杆泡在澡盆裡洗澡,半瘋半癫了。我出生時他墳頭都曆了不少春秋了,我上過幾次他的墳。
叫陶潛有什麼關系呢?好像也沒什麼關系,比“顧恨子”要正常地多,甚至比“顧恨水”也要正常。
高中的老同學邀我去縣城吃飯,在同學家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坐回家的公交前我在街上逛了一會兒。
我每次路過小地攤都會好好看看,希望買點什麼,但是很難找到心儀的東西。街角的鋪裡有一個小木架子,上面挂滿了很多寫着姓氏的圓滾滾的小白瓷,系着紅繩。我彎下腰去找自己的姓氏,在最後一排前面看見了“陶”,巧的是,右邊就是“顧”。我笑了笑,但是并不想買。小時候在上海爸爸給我買過一樣的寫有自己名字的兩顆小白瓷,第一次看見覺得太神奇了。現在長大了,那種在陌生事物上發現自己符号的新奇感已經消失了。我用手指把“陶”和“顧”輕輕捏在一起,是玻璃彈珠摩擦的聲音。
有隻彩瓷小貓,身子白白的,脖子上系着紫色綢帶,中有镂空裝飾的流雲紋理,挂着金色的鈴铛。眼睛有點卡通風格,藍底黑眼,一雙耳朵的裡側紅紅的。頭上的黑色花斑像戴了頭巾一樣。背上有兩個貓爪印,上面馱着一隻一樣的小貓,小貓盯着大貓,大貓看着我。
還真别說,就這配色,尤其是頭上那黑色花斑,讓這兩隻貓看上去有點像戲曲的旦角。我把玩了一會兒,還是不太想買,走去候車了。
就在車快到的那幾分鐘,我腦子裡那隻瓷貓的形象越來越豐滿,越來越富有趣味。我沒忍住,踏過疏影碎陽的石磚,又回到了鋪子裡。還好,貓還在,我買了下來。回來小跑一段路剛好趕上車。車沒到就再等下一班喽,錯過了這貓就可能永遠見不到了,我這樣想。我在車上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把玩着,車有點擠,我怕給弄壞了,放進上衣的暗兜裡,注意着不被别人碰到。
回到家,可能是一下子把玩太久了,可能是家裡這麼多年隻養狗不養貓,跟貓打的交道少了,也可能是它在我櫥窗裡太孤零零了,總覺得它不該待在我家。
我敲了敲空空軟軟的木門,聽見房間裡傳來竹椅的吱呀聲,跟我家的一模一樣,因為也是我爺爺做的。她打開房門,電視的聲音大起來,是帥男靓女如雲的翻拍的武俠片,打光特别亮,造型我也不喜歡,其它的更不用說了。顧恨水左手握着插着吸管的ad鈣奶,右手還停在門把手上,微側過身擡眼看我,當然了,我比她高差不多一個頭。
“幹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嗎?”我故作嚴肅道。
她用看滑稽表演忍不住的笑意看着我,面頰和嘴緊繃着,眼睛彎成了月亮。
“好好好,陶老爺來做客了。”
她進屋給我端來一把椅子,和我家的一模一樣,隻是多些青色,我家的已經紅透了。
“請吧。”她又坐下來看電視。
我沒有立刻坐下,我看着花玻璃的左下角那不規則的一面小鏡子,還像多年前一樣釘在窗上。它似乎是這房間的中心坐标,因為我每次進來都會先把目光投上去,有了它,别的東西好像都沒怎麼變。陽光直射進來,光柱間有無數飄舞的飛塵,我喜歡看這個看到出神。
“送你個禮物。”
“什麼?”
我把彩瓷小貓遞給她,她一手還是拿着ad鈣奶,另一隻手翻來覆去地看,又用食指摩挲了一會兒。又用進門時那種眼神看着我,似乎我比這貓要更有趣。
“在哪兒搞的?”
“去縣裡買的。”
“給我買的?”
“不是,隻是覺得不太适合我。”
“嗬——”她拉長聲調,又看向小貓。她破了音,也可能是喝飲料喝嗆到了,咳了下嗓子,接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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