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霧朦,巍峨連綿的太平山沉睡在靜谧中。
深冬臨近,本該萬物凋零的季節,主宅前院卻被園藝師打理的茂意盎然。
後庭書房内,臨窗半懸空的中式廊檐下,似有若無的檀木熏香萦袅,晚上九點,父子正在對弈。
棋盤黑白子無聲交鋒,看似每顆都走得不疾不徐,實則步步緊逼,招招暗藏殺意。
年過六旬的陳家家主面容平靜,氣場沉着肅穆,即使已退居二線,身上那股常年浸淫權力場的高位者威壓仍舊不容忽視。
“加州那邊處理的怎麼樣。”
陳敬淵擡手落子時,聽對面人徐徐開口。
他沒什麼情緒起伏,如實論事,“已經風平浪靜,您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
這大概是家中長子與陳嵩這位做父親的,說得最多的一句。
陳嵩撚在手裡的棋子被他原路放回去,側頭從旁邊茶案拿過那張香江晚報,大字标題醒目,正是上次在圈内鬧得沸沸揚揚的‘割袍斷交’新聞。
報紙不輕不重落在棋盤半角,擋住陳敬淵蓄勢待發的下一步攻勢。
父親态度強硬鮮明,在某些持有分歧的事件上,他從不做過多斡旋,因為不會有結果,也永遠沒有緩和餘地。
陳敬淵唯一能做的,就是謀定而後動,将局勢擺在陳嵩面前,再無翻盤。
論起手段和魄力,陳先生較之其父,其狠絕程度超乎百倍。
“章家的事我不想再多言,你對世交之情不甚看重便也罷,但生意場上,凡事總該留一線。“
說到這裡,陳嵩話音稍頓,臉色忽而沉下去,“連霧島考察三天,回來後不聲不響給我這麼大一份‘壽禮’,切斷本埠合作,直接把手伸到京城,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語氣不重,壓迫感卻十足。
陳敬淵習以為常,棋局中斷,他姿态閑慢靠向身後黃梨木椅背,指腹捏着棋子摩挲把玩,口吻平淡:“您說的留一線,是指想讓中港這艘大船承載更多像章氏那樣的跗骨之蛆,對麼。”
‘跗骨之蛆’四字,令陳嵩猝不及防。
震住半晌,他才聲息厚重地提醒:“雖為依附,但章家忠誠無人可比,中港不需要強強聯合,更不需要急着去探索從未涉足過的新領域,最重要的是,穩中求勝。”
“為了求穩,所以連霧島開發便隻看當下,不管将來。”陳敬淵音色偏冷。
“将來如何,自有行業形勢推動前進。”
陳嵩揭起那張報紙丢到一旁,下最後通牒,“你想開發華北市場,就算把京城分部大換血,我都沒意見,但生物醫療産業鍊的重心,必須要落地本埠。”
更直白的意思,就是要讓他棄華潤,而選擇章氏集團。
上次在雲頂山莊,與華潤董事長初步接洽,雙方有共同合作意向,卻還未進行正式的戰略部署談話。
陳嵩自是抓住這點,知道一切未成定局,尚有矯正的可能。
室内氣氛陷入凝滞。
這份沉默來源于陳敬淵。
他端起紫砂茶杯啜飲,沒說話,黑眸微阖看着面前棋盤。
上面黑白交錯縱橫,棋局進入膠着,要麼各退一步,要麼永無休止的兵戈相見。
與此刻局面何其相似。
就在父子倆持續長達五分鐘的冷場後,書房外響起清晰敲門聲,緊接着,是中年管家心平氣和的聲音,“董事長,您該吃藥了。”
陳敬淵戴腕表的手搭在茶案邊緣,目光微落,不緊不慢掃了眼時間,已将近夜間十點。
中港董事長對外修身養性,換作平時,這個點數早就躺下。
今晚為了一盤棋,倒真是殚精竭慮。
這場博弈,注定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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