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逾青擡手,指節在玻璃上輕叩。
房子裡的老爺子沒聽見,仍舊陶醉在戲曲裡,嘴裡和蘭姨念叨起今天的安排:“你說說這小子,就他最讓人操心,自己的終生大事還要我這個看不死的來安排。”
蘭姨想起小五的脾氣,有些擔憂,修剪着長方花瓶裡的梅枝,“老爺子,你拿自己的身體威脅小五,不大好吧。”
邵逾青在邵家這一輩裡排行第五,蘭姨看着他長大,一直叫他小五。蘭姨看着他長大,對他的脾氣對清楚,表面上,邵逾青斯文溫柔,很好說話,實際上,他是堅決不讓一寸步的人,假設吃了一點虧,總是要從别處找補回來。
哪怕是老爺子,這麼些年也沒少和他吵架。
老爺子咳了聲,“我怎麼了,我還不是為了他好。你說那姑娘不好嗎?”
蘭姨說:“也不是不好,就是……”
話音未落,轟然一聲。
玻璃碎開,一顆雞蛋大小的石頭掉落在地闆上,慢慢滾落到沙發旁。蘭姨吓得傻了,心撲通直跳,連尖叫都忘了,張着嘴,看着窗外站着的邵逾青。
慢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五啊……你回來了,今天要留下來吃飯嗎?想吃什麼,蘭姨去做。”
邵老爺子也被吓得不輕,撐着扶手直起腰,吹胡子瞪眼,教訓起人來:“你反了你了,你什麼态度?”
邵逾青仿佛個沒事人一樣,拍掉手上的灰,這才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解下圍巾,随手搭在門口的衣帽架上,款步至邵老爺子身側的沙發旁。
沙發被他輕踢斜,正對着邵老爺子的搖椅。邵逾青坐下,視線漫不經心從茶幾上掃過,橙子、橘子、蘋果、棗子……
都不愛吃。
“再有下次。”邵逾青擡頭,并沒有說下文。
邵老爺子被氣笑了,“怎麼?再有下次怎麼樣?你要報警抓我騙你?”
邵逾青輕笑挑眉,拿起個蘋果在手心裡掂了掂,“你可以試試。”
他偏頭看向蘭姨,說:“蘭姨,晚上想吃紅燒排骨。”
蘭姨應了聲好,轉去廚房。
破了一個洞的玻璃漏過無數凜冽的風,吹得人發涼,老爺子自知理虧,嘀咕了句:“好好的,砸什麼玻璃……真是。”
邵逾青面不改色,咬了口蘋果:“您教的。”
“我可沒練過你小兔崽子這些東西,别誣賴我。”老爺子慢慢起身,背過手踱步去另一邊,叫蘭姨等會兒把玻璃掃一掃,“還要記得請師傅把玻璃裝回去。”
後面那句故意提高了音量,是說給邵逾青聽的。
邵逾青仿佛沒聽見,自顧自吃蘋果。邵老爺子溜達了一圈,又回來坐下,還是忍不住問起相親的情況。
“我說小五,那女孩子你真的不喜歡?”
“不喜歡。”邵逾青手中的蘋果核以一個抛物線的姿态跳進垃圾桶,“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邵老爺子回以一聲冷笑,從二十歲到二十九歲,他一直這麼說,可這麼多年來,身邊就是一個親近的女人也沒有。早些年還能說年輕,拼事業,現在事業也有了,該拼家庭了。他倒好,還和從前一樣,一點不着急。
“你給爺爺一個準話,你是不是……喜歡男的?”邵老爺子已經憋了很久,盯着邵逾青的眼睛,豁出去要一個答案。
“沒有。您放心。”邵逾青倒沒打哈哈糊弄。
邵老爺子松了口氣,“那就好……”他是舊時代的人,思想傳統。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兒,話題又逐漸跑偏到公司的生意上。等蘭姨做好飯,過來叫人,爺孫倆又已經和好如初了。
蘭姨見怪不怪,這麼些年,反正一直是這樣。誰也治不了誰,倒都願意順着對方的台階走。劍拔弩張,又維持着微妙的和平。
在老爺子那兒待到晚上八點,邵逾青才回自己那兒。他父母早亡,自小跟着老爺子長大,後來搬出老爺子那兒,自己置辦了房産。
不同于章庭之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位置,邵逾青的住處地處三環左右,不在繁華路段,是他父母名下的房子。
他從成年後就一直住在那兒,沒搬過家。司機是邵家老人,輕車熟路。不過天空飄着雪,難免得小心些,不要出事,因此司機開得不快。
因為下雪,街上沒什麼人走,而車都開得慢,在街上呈現出堵車的趨勢。難說這是繁華還是寂寥。街邊的店鋪亮着照明燈,白晃晃地打着光,迎接寂寥的雪夜。玻璃櫥窗裡的假人模特兀自辛勤工作,路燈下,落雪像流星雨劃過。
邵逾青揉捏眉心,取下眼鏡。
那天晚上,那個小丫頭好像就坐在這兒,以同樣的姿勢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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