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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第1頁)

丹青淡淡的一撇嘴,“别去了,早就走了,她那性子有了熱鬧哪裡還等得了”,說完牽了我的手,“走,張嬷做了好多點心,就等你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姐姐的手又細又溫暖,我暗暗的使力握住,這雙從小為我遮風擋雨的手。笑着回房時,就看見張嬷正揪緊了秀娥的耳朵,用力的擰,見了我們才放手,秀娥一溜煙兒的就不見了,任她老娘在後面扯着脖子喊。

丹青每天晚飯前都要靜坐,為二太太祈冥福,這時我們都會退出去,讓她一人清靜。張嬷也念了我好一會兒,說到最後還是都怪在自己女兒頭上。我微笑着聽着,一言不發,張嬷幫我又捋了捋辮子,看看我,又歎息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就寄人籬下的關系,我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似乎總能看透别人再想些什麼,也有着同齡孩子所沒有的克制。克制,這個詞兒是墨陽用來形容我的,他說見了我,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可說實在的,我自己還都不明白呢,記得那時墨陽摸着我的頭笑,說等我再大幾歲就明白了。那時我八歲。

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小屋,就在竹林的一角。二太太是極喜靜的,就要了這偏僻的院落。小屋幹幹淨淨的,除了床,衣櫃,就是一張書案靠在窗邊,屋子都是我自己收拾,所以沒人知道床下塞滿了書。

人人都知道我識字,卻沒人知道老爺從我四歲起就教我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從他知道我過目不忘開始。二太太喜愛作畫,自己的女兒卻不喜歡,所以她一腔抱負都教給了我,我雖沒有人生閱曆,畫不來大山大水,可一手工筆,每每姨娘見了都萬分感歎地說,天分。

丹青素來不喜作畫,卻天生的極善音律,不論箫笛管笙,都奏的如泣如訴。我經常幫她抄樂譜,聽她演奏。丹青閑來無事時,也總喜教我兩手。我不懂得拒絕,隻是想讨她歡喜,也真的下了些功夫去學,直到有一天,她叫我與她合奏一曲,我箫她笛。一曲既終,一旁的墨陽愣愣的,連張嬷都聽住了,丹青怔怔的盯着我,直到墨陽說了句什麼笑話,大家一笑,丹青也淡然自若的跟墨陽說笑。我心裡感覺怪怪的,從此再也沒當着丹青的面擺弄過樂器,她也從沒問過,可待我還是一樣的好。那年我十歲。

我不知道徐家的人是否都好為人師,墨陽也是如此,尤其在他出去上學之後,每每回來都定要拉着我說個不停,丹青和張嬷都笑說,仿佛我倒是他親妹子一樣。

拜倫呀,雪萊,泰戈爾,弗洛伊德……一大堆外國人的名字都傳進了我的耳朵裡,這樣的理論,那樣的詩詞,甚至還有一種極其奇怪的語言,也教我講,既不像家鄉話,也不是門口老王說的山東話。當我很慎重的問墨陽,這就是廣東話嗎?墨陽當時正在喝茶,一口就噴了出來,咳嗽得要命,可偏還要大笑。丹青跟我說他瘋魔了,不要理他,過了兩天,墨陽拿了本書來,上面的漢字我認得,書皮上寫着英吉利語編,後來才知道那是外國話。就這樣,墨陽就象是填鴨一樣,不停的灌輸着我這些東西,無論我多麼白癡的看着他。

拜天生的好記性所賜,這些我根本就不懂的東西竟也牢牢的占據住了我的腦海,直到有一天弄明白,這些人雖長着花花綠綠的頭發,花花綠綠的眼睛,可跟我們一樣,還是要吃飯,上茅廁的,我才有些感了興趣,原來他們都是人。

慢慢的知道了除了北平,上海這些大城市,外面還有别的國家,有好多奇妙的東西存在,我突然羨慕的不得了,跟墨陽說,我也要出去轉轉。墨陽當時笑得前仰後合,說那樣的話,我也是個巾帼豪傑了。我不懂,卻也憧憬着,有那麼一天的到來,去看那花花綠綠的世界。這一年,我十二歲了。

這就是我的生活,似乎明裡除了丹青,大家都對我淡淡的,但實際上又人人跟我有着密切的聯系。我記得曾問過墨陽,為什麼老跟我說這些,那時他笑着說,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小丫頭,又有種能夠撫慰人傷痛的能力。

可惜,我還是不懂,可我也不會去不休的追問,隻是自己暗暗的思考,也許這就是墨陽所說的克制吧,我不禁偷笑了出來,看來我也有些長大了呢,下次見面一定要告訴墨陽這點。

吃過晚飯,我和丹青回到了她的房間,想想剛才大太太一臉的晦氣,不停的找别人的麻煩,要不是老爺重重的放了碗筷,不知她還要鬧多久,好像是因為大少爺幾天都沒回來的緣故。

我勉強拔了幾口,見丹青給我做眼色,就和她一同告退了下來。反正晚飯前點心吃得不少,回來再吃些水果,也就不會餓了。

張嬷在教秀娥納鞋底子,秀娥笨手笨腳的,不停的被她娘戳腦門子,丹青坐在塌子上和我閑談,說是墨陽曾說過有一種西洋樂器叫鋼琴,她感興趣的恨,說是想叫老爺弄一架來給她。

我靜靜的坐在一旁聽,低頭繡着一幅手帕,這是張嬷教我的,丹青從不屑學這些,我卻覺得這也是個玩意兒,就讓張嬷教了我,作為消遣。

屋子裡一片的溫馨,淡淡的笑容浮在我的眉梢眼角,丹青和墨陽都說我開心的笑容很美,隻是不多,雖說我似乎總在笑着。

“嘩啦”,好像有人踢到了放在外面的水盆兒,吓了大家一跳,正面面相觑,張嬷想站起身,出門去看看,簾子一掀,一個人影閃了進來。

仔細一看,卻是管家嬷嬷,臉上有些個慌張。丹青站起身來,還未及開口,吳嬷嬷已開口說“大小姐,老爺太太叫你過去呢”,丹青一怔,“吳嬷,出什麼事兒了嗎,嗯”,吳嬷猶豫的看了丹青一眼,張嬷已走上去,“哎喲,吳姐,什麼事兒呀,也值得你這麼慌裡慌張的”。

吳嬷苦笑了一下,“大少爺出事兒了,仔細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扣在省城了,您快去吧”。丹青一皺眉頭,看了我們一眼,“走吧”。說完跟着吳嬷走了出去。

看着張嬷娘兒倆有些慌張的樣子,我轉身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直直的坐在椅子上,心裡突突的亂跳,又是那種感覺,林叔走的那天是這樣,二太太也是,那今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見隔壁房裡張嬷凄慘的叫聲“怎麼會這樣呀,我的小姐呀……”!!!

省城

第二章

我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其實這些年來也沒什麼太多的衣服,二太太對我很好,每次做新衣都想着我,可我向來都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丹青叽叽喳喳的,所以到最後也就那麼一件兒倆件兒的。别人都以為我天生素淡,不喜歡這個,其實我隻是不知道怎麼樣開口而已。

大少爺做生意犯了事兒,被省城的一個督軍抓了個正着,詳細的張嬷也說不清楚,隻是說跟軍隊的後勤整備有關。大少爺和一個日本商人在裡面做了手腳,那小鬼子見出了事兒,兩腳抹油,溜回了滿洲裡,督軍拿他也莫奈何,那裡已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大少爺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聽說是在一家妓院,被那幫當兵的赤條條的拉到了督軍衙門,幾鞭子下去,就什麼都招了。雖說大部分的他和那日本人暗吃下的錢,都已被那家夥以做更大的生意為名拿了去,可督軍府不管這一套,逮着誰那就誰倒黴了。

徐家商号在省城裡自是有人的,連夜的去打點,才讓大少爺少受了些罪,又塞了些錢給那裡的一個主辦文書,他私底下說,這罪怎麼判,全看督軍大人的意思了,要往重了說,判個叛國都是說得通的,竟敢和日本商人勾結了在軍需上動手腳,往輕了說,也是個詐騙,不過大部分的罪都推給那個跑了的日本人也就是了,又暗示說這事兒得找督軍大人身邊的何副官才好辦。

商号主管得了這個信兒,一邊給徐老爺這邊報信兒,一邊兒去督軍府找那位何副官疏通。偏生這來報信兒的這個後生,在路上碰上了劫道的,被人打的一瘸一拐的,強掙紮着來時,第二個報信兒已經到了。徐家就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全都被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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