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瑀心底又是一聲歎氣。
他為何突然來此,馬上就到二月春闱,他此時應該在家好生溫習功課才是。
她便問道:“你怎的來了?”
溫鈞竹也在看她,隻見她穿着金色撒花緞面對襟褙子,米黃色刺繡花卉馬面裙,披着石榴紅羽緞鬥篷。
明豔的服飾襯托下,她顯出和以往不一樣的韻味,蛾眉淡掃微颦,笑靥微紅似暈,溫婉中透着靈動,柔和中含着堅忍。
她……似乎哪裡不一樣了,長大不少,不再是記憶中那個隻會低着頭,溫溫柔柔說好的女子。
溫鈞竹心猛地沉了下去,一字一頓說道:“來找你,借一步說話,我有重要的事。”
趙瑀略皺了下眉頭,往李誡的方向望了一眼。
人群中沒有他的身影。
趙瑀小心地從椅上下來,不着痕迹地避開了溫鈞竹伸過來扶她的手。
那隻手停在空中,顯得有幾分尴尬和可笑。
他緩慢而僵硬地收了回來,縮在衣袖裡,偷偷握成了拳。
“就在這裡說吧。”趙瑀又向人群中望了望,解釋似地笑着,“走遠了他該找不到我了。”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李誡。
溫鈞竹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顯然,趙瑀的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這裡太嘈雜,聽也聽不清楚,往巷子裡走幾步吧。”他的語氣透着無法言喻的酸意,“看在我一路疾馳風餐露宿的份兒上,成麼?”
趙瑀略一點頭,款步向内走幾步,卻是再不肯動。
巷子幽深,她怕李誡看不到自己。
溫鈞竹站的更為靠裡些,一張臉半明半暗,連帶着臉色也是晦暗不明。
“年前的時候,在民間悄悄傳開了一個消息:濠州出現許多無主的荒地,隻要略加開墾便是上好的田地,這些地的價錢極低,甚至不要錢……你身在濠州知不知曉?”
趙瑀遲疑了片刻,她知道這是李誡借榴花之手散到京城的消息,但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實話實話。
事關李誡,她還是謹慎些的好。
她平生第一次撒了謊,“我平時隻待在後宅,來往的人也少,這些市面上的事,我一概不清楚。你又是聽誰說的?”
溫鈞竹淡然一笑,盯着她說:“消息最早是從趙家傳出來的,先是下人們口口相傳,然後主子們也都開始議論紛紛。過年是各家各戶走動最頻繁的時節,一傳十十傳百,頃刻傳遍了整個京城,竟成了時下最熱門的話題。真是荒謬!”
趙瑀擡頭看着他,“你不信嗎?”
“如果是真的,地早被濠州附近的人買光了,還輪得着遠在千裡之外的京城?”溫鈞竹嘴角翹了起來,譏笑道,“有的人還真信了,就等着過完年南下買地,當真是沒腦子!”
有榴花的親筆書信,這沒腦子的人中隻怕也有趙家的人,趙瑀想起趙老太太被逼無奈給她湊嫁妝的事,不由笑了下。
溫鈞竹眼神微閃,徐徐道:“我猜這是李誡搗的鬼,晉王爺讓他查士紳隐瞞的田地,他得罪不起這許多人。但是不辦的話,對晉王爺無法交代,所以幹脆把事情鬧大,捅破了天,然後撒手不管,一推三六五,讓上頭的人替他收拾殘局。簡直是胡鬧!”
他越說越氣,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積弊難除,他是在給朝廷出難題,這樣能有什麼好下場?他奴仆出身,好容易做個縣令,芝麻大的一個官兒看得比天大。絲毫不懂官場上的門道,哪個當官的敢這麼幹!他倒了沒關系,可是你怎麼辦,犯官之妻,你将如何自處?”
他毫無來由的一頓指責,霎時激起了趙瑀滿腹的不悅。
她盯視他良久,手撫在胸口上,似乎在按捺胸中的怒火,她用力抿了抿嘴唇,長舒了一口氣,慢慢道:“隻是你猜而已,不要什麼都推到他頭上,在你沒弄清所有事情之前,請不要妄加揣測,更不要随随便便否定一個人。”
溫鈞竹用錯愕的目光看着他,恍惚不認識她般,又聽她緩聲道,“溫公子十年苦讀,為的是什麼?”
“自然是考取功名。”
“考功名是為了做官?”見他點頭,趙瑀又說,“做官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還是為了報效朝廷,造福黎民百姓?”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溫鈞竹正色道,“瑀妹妹,我不是貪圖私利的小人,你應該相信我的。”
趙瑀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問你,你既然知道濠州有瞞報田産的事情,為什麼要反對李誡查案?明知道不對,明知道于朝廷社稷不利,隻因為積弊難除就不去管它?避重就輕,溫公子,你是君子,這不是你的為官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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