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一大早,新初剛到辦公室,杜澤軒手裡拿着報紙站在門口說:“新初,稿紙刊發出來了,頭版頭條,我看是全文照登,一字不漏。這樣,你把報紙給王書記送去,去縣委辦找他秘書吳畏,你認識嘛?”
“認識,隻是私下沒見過。您放心好了,杜部長!”新初接過報紙,就下了樓。
縣委大院與政府大院隔街相望。王天全來宕渠後,兩邊都撤掉了原來的青磚白牆,新修了大門,用花崗石貼了牆面,牆體很厚重,利用其空間專門設了保安室,專人值守。正對街道的牆面上,再分别挂上紅黑兩個吊牌,整個機關一下就顯得十分莊嚴、肅穆、大氣、穩重。大門進去正對着的就是黨委口各機關委室,底樓是團委、婦聯,新初主持城東鎮團委工作時去過,送走了兩任團縣委書記,團委書記的任職文件也沒發下來,直到現在填寫年度考核表,那“主持”二字也沒去得掉。二樓上樓的檔右邊就是縣委宣傳部,樓梯間進門就是新初上班的地方。左邊是縣農委,另外還有縣委一個單位占了兩間辦公室。三樓就是縣委組織部,組織部科室多,人員多,獨占一樓,同志們還一直說辦公室不夠用,人打擠,除部長副部長外,科長、副科長級别的都得兩個人坐一個辦公室,特别是接等基層幹部來部裡彙報思想時,極為不便,必須得出去一個人表示回避。四樓據說是縣委政法委,新初很少去過。五樓就頂樓了,除了統戰部,還有哪些部門,新初真說不出名字來。他很少上去過,也從不關心那些。
後面一幢樓就是真正的縣委大樓了。這縣委大樓高一層,大一點,與外面這幢樓本來沒有多大的區别。縣委、政府“兩辦”在改建機關大門時,兩邊的主任通了個電話,商量了幾句,很快達成了一緻意見,把縣委和政府大樓又重新裝修了一下,顯得大氣豪華多了。兩邊的幹部職工都說,這才像個縣委、政府機關的樣子嘛!縣委書記,當然還有他的秘書,一般情況都在三樓一号辦公,縣委副書記、縣委常委和他們的秘書們,則分布在各個樓層。而底樓,則是縣委辦公室的相關科。這縣委大樓與新初上班的縣委機關大樓之間,通過左右兩邊的縣委家屬院,圍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小院,院裡左右兩各栽有一棵黃葛樹,中間有一假山相隔。黃葛樹應該有些年月了,大概要七八人才能合圍住,而中間的假山,則是這次工程一同上馬的。假山不大,所以看起來真的有點假,但裡面種了荷花,養了金魚,縣委王天全書記很喜歡,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嘛!”
這黃葛樹大抵是這初夏時節栽的,剛落了葉,鋪滿了一地,而新葉很快就伸出了頭,綠油油的,不像冬天栽的黃葛樹,一掉葉,就光秃秃的。也不知栽黃葛樹的這位領導,是真懂黃葛樹什麼時候栽就什麼時候落葉的道理,還是他運氣好碰到了。反正,大家都覺得他為大家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每當機關幹部把縣委各屆領導拿出來對比評論時,都不約而同地提到,栽黃葛樹的那位領導是可以的,至少,他是懂一些農村工作的。
新初踩着滿地的黃葛樹葉,沿着車道,繞過假山,進了縣委辦公室,上了三樓,剛好碰到從洗手間出來的吳畏,連忙上前打招呼。吳畏倒也很客氣,搓着手說:“我這手是濕的,就不跟你握手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新初就遞上報紙說:“杜部長安排我給吳主任送報紙來,說是給王書記看看!”吳畏做縣委書記的秘書,那是他的工作,而縣委辦公室副書記,才是他的職務。而他,并不喜歡人家叫他吳主任,而稱他為吳秘書。吳畏知道新初是新來的,還不知道縣委辦公室這個約定俗成的規矩,笑着對新初說道:“報紙王書記那裡有,今天早上一進辦公室就看了,說寫得很好!他還在報紙上作了指示呢,你來了正好拿回部裡面,交給杜部長看看。”
新初就跟着吳畏進了辦公室,正要問些什麼,吳畏就跟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這才意識到,縣委書記就在裡面那間屋子裡,一時便不敢作聲。
吳畏說:“我看報紙上署了杜部長、賈文正,還有許華副部長和你的名字,稿紙是你寫的吧?”
新初壓低聲音道:“吳主任,您怎麼知道的啊?”
“我怎麼不知道,文章署名,一般前面都是職務高的,是領導,最後那一個才是真正執筆的嘛!”“我寫的初稿,幾位領導都審改了的。”
“我知道,我就是寫材料出身的,這初稿最重要,也最不好寫,我看你小子寫材料有基礎,好好寫,有前途!”
“那還得向吳主任學習,請吳主任多指教!”
吳畏心想:這杜部長到底是杜部長,明知道這宕渠縣,除了郵遞員,可能就是王書記第一個看到這報紙的人了,他偏偏要叫人把報紙送過來,無非是要表達對王書記的尊重,同時也想邀個功嘛!就說:“一會兒記得向杜部長表示祝賀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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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的,謝謝吳主任!方便的話,我留個您的電話吧,今後有什麼事也便于向您彙報!”
吳畏欣然同意道:“好!隻是不要随便給别人,我這電話成天響個不停,煩人啊!”
新初記下吳畏的電話号碼,輕輕地把門帶上,迅速打開報紙,他想看看書記究竟批示了些什麼内容。他原以為有很長幾句肯定或表揚的話,結果看了卻有些失落。在“群衆的事就是大事”标題處,醒目地劃了三個又粗又黑的“好”字,每個好字後面,是三個又粗又黑的感歎号!後面落了“王天全”三個大字和年月日。
杜澤軒拿着縣委書記王天全作了批示的《通達日報》,臉上露出了新初完全沒有預料到的興奮和喜悅之情。新初說:“王書記都沒有多批幾個字!”
杜澤軒瞪了他一年,說道:“你娃兒懂個啥子?這是王書記最肯定的指示了。一般情況下,他就是在他的名字下面拖一條線,畫一個圈,落處年月日,有時也畫個閱字,或者他認為材料真正好的時候,他才畫個好字。就這個好,他也有好幾種畫法,有時就一個好字,句号都沒有一個,有時也打上一個句号。隻有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他才在好字後打個感歎号。王書記這次居然畫了三個好字,而且還打上了三個感歎号,這是他來宕渠以來,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況,這不但表明他看了這個報道後心情大好,也充分說明了我們這個報道很好,很好,很好!你以為,王書記那個好字是那麼容易得來的?”
新初的心情一下就大好起來,又說:“杜部長,吳主任叫我代他向您表示熱烈地祝賀!”
杜澤軒盯着那三個好字,頭也沒擡,說了聲:“那也請你代我向吳主任表示衷心地感謝!”
新初說:“嗯!”
新初回到辦公室,縣委王書記在那篇報道上連批三個好字的事就在部裡面傳開了。平時過路上下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的楊明也專門從隔壁房間走了過,很是認真地跟他打了聲招呼。新初很快就明白,這個主持縣委政府大小晚會的楊科長,之所以能主動過來跟自己說話,也不完全是因為自己文章寫得好,因為他自己不但會說而且還能夠寫,每次晚會的串詞都是他自己寫的。這讓新初一度很不習慣,因為從初一開始,隻要他新初在的地方,串詞都是他來寫的。楊明應該是看在錢的份上,因為熊傑拿着報紙說了,縣委書記的批示,部裡的年終考核是要加分的,而且要加2分,要知道做一件有特色有亮點的工作也不過才加上1分,而一個單位的年度考核實行100分制,1分10塊,100分就是1000塊,加2分就是20塊,而且部裡每個幹部職工人人都有。楊明的節目主持得不錯,王天全書記也經常表揚,但那隻是口頭上的,不如這批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按規定是不能加分的。因為這2分20塊錢,新初不但得到了楊明的尊重,也得到了部裡面所有人的認可。就連許波副部長與王科長兩個,平時互不相讓,誰都看不起誰,誰也不理誰,誰也不怕誰,但二人都對新初表示了友好,至少是場面上的友好,這讓新初很受用。
新初沒想到,縣委書記的批示還這樣值錢!他小心翼翼地把王天全書記的批示了三個好字的報很複印了兩份,一份剪輯存檔,一份帶回了家。
小融并沒多看,甚至看都沒有看,在她看來,新初寫出好文章,那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至于縣委書記作批示,這僅僅是第一次,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甚至今後還有可能比縣委書記更大的官,作更值錢的批示。
小融甚至都不關心自己的工作調動,當縣人社局的調動函來到城東中心校時,陳開文校長說還有一個多月就放暑假了,要不薛老師你把這學期的課上完,這早不早晚不晚的也不好找人頂你的課,在外請個代課老師多花錢不說,肯定沒你教得好,學生下學期就初三了就怕耽誤了學習影響了升學。
一聽到說會影響到學生的升學,小融的心就緊了起來,一口答應就是工作調了也要把這學期的課堅持上完,至少兩個學校之間怎麼定還得請陳校長與二中協商好。自從新初去了縣委宣傳部,陳開文在小融面前便再也沒有了先前那種不愠不火不冷不熱的态度,總是和顔悅色滿面春風的樣子。他說:“這個請薛老師放心,我和二中汪校長是老朋友了,隻要你同意了,他那兒好說。”老校長的話,把小融擡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讓她有些不大自在。
其實,小融也不想急着去二中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上班在城裡,吃住在城東,每天來來回回難得跑。唉!當初鎮上在城裡集資建房時,自己還嫌住在城裡,在城東上班,來回跑不方便。沒過兩年,又開始擔心這種不方便了,不過情形卻完全相反,打了個調,這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造化弄人啊!
必須得在城裡買房子,哪怕位置偏點房子差點隻要能住就行。在城裡買房,小融也并不是因為自己要調的緣故,其實在那天薛小美和歐琳琳等人為新初慶祝那天,她就有了這想法。她不是放心不下新初,自己從讀高二文理科分班時就一起讀書,他是個什麼人自己還不知道?雖然他是個見了美女就心動的賈寶玉似的人,但也确實是個賈寶玉,隻心動不動心,動了心也不會行動!她放心不下的是薛小美,還有那個歐琳琳,二人看似對新初無動于衷愛理不理,而對自己說笑不斷熱情似火,她倆越是這樣自己心裡越是沒底。如今,自己也要進城了,這房子一定得買,而且是必須買,馬上買。
當小融剛把買房子這三個字說出口,新初的嘴巴張開了足足有一分鐘都沒有合攏,而眼珠子掙得圓圓的差點就滾了出來,半天吐出一句滿是問号的話來:“買房子,一套房子至少有兩三萬吧?我們哪去找那麼多錢?”
小融就去了卧室,從床頭櫃裡找出一把鑰匙,打開衣櫃中間的抽屜,取出兩張存折說:“這是一張一萬的,這一張還有五千。”
新初剛閉上的嘴巴又張開了足足一分鐘,好半天才問道:“我們有這麼多的錢?哪裡來的這麼多的錢?”
小融就笑了,說:“我們結婚爸爸媽媽給的錢外面收的,還有生小石頭收的情錢,包括你打麻将?的,你以為我都花了?都給你存在銀行裡的呢!”
新初這才合上嘴巴,一把抱住小融說:“一不小心,我就被你弄成萬元戶了。”
小融說:“你也别高興太早,買房還差一萬把塊錢呢!我想周末回祥興跟我爸媽商量借點。〞
新初說:“這怕不好吧,我們參加工作都這麼多年了,怎麼好向爸媽開口要?再說,我爸媽那裡,你張得了口可他們也沒錢啊!”
小融說:“哪個說要了,是借,借了要還的。先回去試看看吧,還不知道能借到多少呢!”
新初就點了點頭,嘴巴一下閉得緊緊的,竟難再嘣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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