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你怎麼這麼缺德!”
“打他,打死這個老不要臉的!”
——
202室原來是老洋房的書房,現在是方家母女的住處。逼仄的空間用一塊靛藍的舊布隔出了客廳和卧室,收拾得很整潔。方樹人兩眼紅紅的明顯哭過了,當着陳斯江的面有點不好意思,接過什錦糖抱了抱她,剛要松開,就被陳斯江兩隻小胳膊摟住吧唧親了兩口,一大一小親密地頭靠頭說起悄悄話來。
顧北武一貫自來熟,朝裡看了兩眼坐回餐桌邊:“玻璃敲碎了用紙糊怎麼行?過幾天黃梅天,七月裡台風天,家裡要一塌糊塗了。”
方樹人不接話,她姆媽梅毓華端了托盤掀開竹門簾,帶進來一股濃郁的香味。陳斯江的小鼻子比狗還靈,立刻叫了起來:“黃魚湯黃魚湯!”她阿爺阿娘是甯波人,四十幾年前才落戶上海,近幾年的魚券都用在黃魚上,這鮮得眉毛掉下來的味道她一年能聞上四五回,印象最深刻。黃魚肉是輪不上她吃的,每次逢年過節,她兩個叔叔三個堂哥回萬春街,幾筷子就把魚肉夾完了,留一小碗魚湯給她搗飯。被這香味一沖,她小肚皮裡的大排面還沒消化,涎唾水已經哒哒地(口水哒哒的)。
梅毓華的吳侬軟語和蘇州的小橋流水人家一樣溫軟可親:“來來來,今朝黃魚隻有四角八分一斤,我運道好,買着一條老大的黃魚,上樓梯魚尾巴都拖到地上了。我做了黃魚面、黃魚馄饨、還做了魚圓湯,斯江耐想切啥就切啥(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還有酸梅湯,勿是酸梅粉沖出來格,是我用烏梅冰糖山楂熬出來格,老贊格。囡囡侬去拿午餐肉罐頭2開出來,斯江頂歡喜切格(最喜歡吃的。)”
陳斯江笑得見眉不見眼:“方姐姐,侬也是囡囡哦。”
梅毓華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就算六十歲,也是姆媽格囡囡呀。”
陳斯江樂不可支:“六十歲還是小姑娘!格麼吾阿娘也是囡囡?!”這下方樹人都不禁笑出了聲。
四個人圍着餐桌坐定,方樹人和顧北武吃鹹菜黃魚面,面湯煨得雪雪白,手擀出來的小闊面清清爽爽。梅毓華和陳斯江吃黃魚馄饨,一隻隻馄饨像金魚,飄在乳白色的魚湯裡。陳斯江一天吃兩次馄饨也不嫌膩,吹一吹啊嗚一口,滿滿一嘴黃魚肉,開心。
梅毓華給顧北武碗裡也夾了兩片午餐肉:“剛剛我聽到了,真正不好意思,還要耐(你)幫忙,老郝真是——唉。别過耐跟樹人是一輩的。我老早叫耐爺(你爸)做顧大哥,耐哪能變成樹人的叔叔了?勿來噻哦。(不過你和樹人是一輩的,我以前叫你爸爸作顧大哥,你怎麼變成樹人的叔叔了?不行的哦。)”
顧北武搖頭笑:“怕甯噶港閑話,還是叫亞叔好。(怕人家說閑話,還是叫叔叔好。)格黃魚哈靈,侬窩裡哪能還有魚券啊?(這黃魚太贊,你家怎麼還有魚券?)”
每次來禹谷邨,除了吃到好吃的,陳斯江還特别喜歡聽大人們聊天,他們不像阿娘阿爺叔叔們總是說些沒意思的話,他們會說很多收音機裡聽不到的稀奇事。去年美國一個叫泥肉松(尼克松)的來上海,友誼商店裡擺滿了好東西,結果他竟然沒去買,戆徒哦小氣哦。今年又有個叫西什麼克(西哈努克親王)的來上海,城隍廟為了做一碗雞鴨血湯,殺了一百零八隻雞,結果人家隻顧着打網球,沒吃,第二天隻好又殺了一百零八隻雞,啧啧啧,雞也太可憐了。他們還會說她爸爸媽媽的事,原來新疆的阿克蘇叫小上海,那裡的人都說上海閑話。還有大舅舅去的雲南更神奇,天天要早上三點鐘起來去割香蕉(橡膠),還能遇到孔雀。可惜今天來得太晚了,她才偷偷多吃了兩塊午餐肉一杯酸梅湯三顆糖,還沒聽到什麼好玩的事,阿舅就要帶她回家了。
送走顧北武舅甥倆,梅毓華動手收拾餐桌,端起托盤看見下頭壓着一封信,裡面一張她四處奔走也弄不到的醫生證明,有了這個方樹人就能病休,不用上山下鄉。另外還有一疊大團結,一捏至少十張,她趕緊把錢放回信封裡叫方樹人去追。
方樹人下了樓隻看見陳斯江和幾個小女孩開開心心地在跳房子,旁邊一堆老的小的加上幾個剛下班回來的女同志揪着郝老頭要去街道揭發他的流氓罪行,卻沒看到顧北武。
“你舅舅呢?斯江。”
“勒外頭跟流氓阿飛港閑話(在外面和流氓阿飛說話),等些就來。”陳斯江笑嘻嘻指指大鐵門。
方樹人小跑到鐵門邊,剛要拉開又忍不住猶豫了一下。她對顧北武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她曾經恨過顧家的人,那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的顧伯伯,第一個站出來控訴她爸爸每個月花在汽車上的錢足夠老百姓一家人過兩年,還有顧東文,帶着那麼多人闖進來,把她最喜歡的鋼琴搬走了,砸掉了壁爐,連衛生間的暖氣片都拆光,還有那麼多書,全被他指揮人裝進卡車裡運走了。可是姆媽卻說他們是好人,因為顧東文在,爸爸才藏起了最後一塊表,那些書才沒有被當場燒掉,鋼琴才被送去了淮海路國營舊貨商店,去年她假裝逛街去試了試,音還是準的。
外面傳來顧北武懶洋洋帶着戲谑的聲音:“那你們送八十條香煙的時候,順手拿走什麼沒有?”
方樹人的手一抖,松開了門把手,她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要命哦。
黃毛愣了愣,看向其他人。領頭的打了個哈哈:“沒呀,沒啥。”
“一個黃色牛皮紙大信封,你們再想想。”
“亞叔侬哪能曉得格?(阿叔你怎麼知道的?)”黃毛驚呼了起來,立刻把同伴賣了:“對對對,黃顔色格,鼓囊囊格。”後腦勺跟着挨了兩巴掌。
領頭的有點尴尬:“那個啊,我們看看沒人要,就順——幫忙拿走了。”
顧北武笑出聲來:“三千五百斤全國糧票,空白介紹信兩本,一百張腳踏車票,八十張手表票。這些東西沒人要?知不知道你們拿走這些要去白茅嶺待幾年?”
“亞叔!我什麼也沒分到!”黃毛大叫起來。
“今天我外甥女過節,這種污糟事我是不想提的,既然你們跟來了,就說清楚,後來你們給的香煙定金五百塊,全部賠給那個溫州人了。要我說你們還是賺的,沒說錯吧?”顧北武伸了個懶腰:“對了,溫州人報了案,你們要不信,我陪你們去黃浦區公安分局走一趟。”
一幫流氓阿飛吓得不輕,他們大多是楊樹浦路一帶工人家庭裡的老幺,上學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畢業了不肯上班也不肯下鄉,盡在街道鄰裡惹是生非,小偷小摸調戲女青年串通出貨的事沒少做,吵相罵可以,打相打是勿來噻格(罵人可以,打架不行)。顧北武又是一位“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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