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看着宇文瑾去倒茶,停了一會兒:“當我隻有四歲、楠楠才兩歲的時候,父親自認為我們已經能夠自立自強,于是便放心地把我們留在京城。可是他哪裡會預料到,在京城那些權貴公子和嬌蠻小姐們的心目當中,我們倆簡直就是沒爹沒娘的孤兒一般,可以任人欺淩踐踏。不僅如此,家中的仆人們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恭順聽話。所有這些事情其實都是顯而易見的,隻是他從來不曾設身處地替我們着想過罷了。”
宇文瑾默默地給她斟滿了一杯熱茶,南柯随即重新坐起身來,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然後擡頭望着他,輕聲問道:“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親手殺人是在何時何地嗎?”
宇文瑾略微思索了一番,回答:“難道不是前兩天的那個夜晚麼?”
南柯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其實并非如此,是在我五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那時,家中有個奴才企圖欺淩楠楠,恰巧被我撞見。我毫不猶豫地掏出父親賜予的小巧匕首,硬生生地将他刺死。此後,我才明白,如果有人膽敢冒犯我,我定要以十倍、百倍的力量還擊回去。”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我逐漸察覺到自己在京城裡遭到了衆人的孤立。于是,我開始努力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端莊大方的大家閨秀。我從未真正思考過自己究竟應該成為怎樣的人,隻是聽從他人的意見,他們說我應當成為何種模樣,我便盡力去迎合那種形象。
我怨恨過我父親,為什麼要把我們留在這裡?如果能跟在他身邊,就算生活再艱苦一點,我們也心甘情願啊!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欺淩。然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捉弄人。有一年,我和楠楠實在無法忍受這種被忽視、被冷落的生活,苦苦哀求着父親,希望他能帶我們走。父親終于心軟了,答應讓我們跟随他左右。
那一年,我們親身經曆了戰争的殘酷與無情。也許前一秒還活生生地站在那裡,下一秒便會失去生命。敵人襲擊了一個小村莊,父親得知消息後立刻率領軍隊前往救援。可是當我們趕到時,敵人早已撤退,隻留下一片狼藉和滿地的屍體。我和楠楠跟着大家一起清理戰場,目睹了那些無辜百姓的慘死,尤其是老弱婦孺們的遺體,讓我們内心深受震撼。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他之所以不讓我們卷入戰争,就是因為他深知其中的艱險與恐怖。”
宇文瑾聽完她的故事,心中充滿了感慨。他從未想過她竟然有着如此悲慘的童年經曆,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承受了太多的苦難。相比之下,自己一直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如此幸運。然而,面對她的悲傷和痛苦,宇文瑾卻感到無能為力。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因為他根本無法真正體會到她所經曆的一切,這種無力感讓他心生愧疚。
南柯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聲說道:“後來我理解了父親,但内心深處卻暗自立下誓言,将來絕不會嫁給軍人,不願過上像母親那樣的生活,更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經曆與我相同的命運。因此,我并未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那個他所看重的年輕将領,而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大皇子宇文碩。畢竟,,反正都是沒有感情的,無論如何選擇,都不如挑選一個自己能夠接受的對象來的重要。”
宇文瑾此時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南柯當初為何如此匆忙地嫁給宇文碩。那時,他率領軍隊奔赴邊境支援,等他歸來時,卻得知她已經出嫁的消息。當他看到她與宇文碩一同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兩人顯得那般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他隻好默默地注視着她,甚至後來強迫自己不再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以至于對她所經曆的一切一無所知。
宇文瑾沉默片刻後,目光凝視着南柯,心中湧起一股想要安慰她的沖動,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或許是因為他臉上的關切之情過于明顯,讓人無法忽視。
南柯看到了,嘴角微揚,露出一抹輕笑:“不必安慰我,那些已然成為過往雲煙,如今我父親也陪伴在咱們身旁,他對我們關懷備至、呵護有加,咱們過得比多數人都要幸福美滿,如此便已足矣。”
宇文瑾聽聞此言,心中愈發酸楚難耐,他多麼渴望能夠擁她入懷,但卻深知彼此身份有别,隻得默默低頭,輕輕應了一聲:“嗯。”
南柯見他沉默不語,遂重新躺下,翻過身去背對他,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宇文瑾見狀,緩緩起身,将手中折扇置于桌上,搬起凳子放歸原處,凝視着她的背影,柔聲低語道:“那……那你好生歇息。”
南柯輕聲回應:“嗯。”
宇文瑾轉身正欲離去,然而腳步稍頓,終究還是回過身來,鼓足勇氣問出内心一直糾結的問題:“那麼,你也不會選擇我,是嗎?”
南柯聞聲睜開雙眸:“這一次,我願順從本心,但前提是所有事情皆已處理妥當。”
宇文瑾颔首示意,表示自己已經清楚狀況,輕聲說道:“我明白了”。
他轉身離開後,南柯豎起耳朵捕捉到窗戶關閉的輕微聲響。她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凝視着他離去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思,但臉上卻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情緒。
接下來的兩天裡,宇文瑾并沒有再次出現。時間悄然流逝,終于迎來了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刻——縣衙審理南以安一家的公堂之上。
清晨時分,縣衙的捕快匆匆趕到南府,向南柯傳達了狄縣令開庭審理此案的消息,并要求她們出席。于是,南柯帶領着南楠和白易一同前往縣衙。
當南柯踏入公堂的那一刻,她一眼便望見了身着一襲鮮豔奪目的紅色華服、端坐在一側的宇文瑾。他身姿挺拔,神情自若,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風采,宛如明月高懸于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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