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是掘地打洞東西,比耗子還靈。逮着了好,逮不着也正常。可是一隻小白狐狸抹身進了明月姑娘房裡則成了一段轶聞笑話,在廚房裡,水井旁,門衛間,洗衣房裡面被很多張嘴巴描述着,豐富着,傳播着。生活本來就枯燥沉悶的人們把這個小孩身世長相還有她得到極端的寵愛與那隻小白狐狸所代表意象聯系起來,發現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奇妙而且必然。牆有耳朵,樹有眼睛,那些話落在明月的耳朵裡面,她什麼都沒有說。一天下了學,她沒着急回王府,自己推着車子沿着街往太清宮遛。太清宮原本是皇家道觀,變天之後才開門給老百姓,據說這裡求簽問卦頗靈驗,因而香火很盛。門口有很多賣小吃的借光做生意,有個攤子的雞蛋餅煎得最好,明月不想回王府飯,主要就是惦記這個。她買了個煎餅,一手推着車,另一手拿了要吃,擡眼卻在不遠處看見認識的人。在南一家裡見過女孩吳蘭英正跟一個男孩說話。男孩看上去年紀不大,茂盛頭發根根直立着,個頭兒比蘭英還矮了一塊。男孩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腳上是一雙草鞋。兩人一直在争論,忽然他狠狠地在吳蘭英的手裡塞了些東西,然後轉身就跑,跑得太快,吳蘭英追了幾步沒有追上,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明月看到了這一幕,愣在那裡。吳小姐哭了好一會兒,用袖子抹了臉站起來。轉過身就看見了明月,正對着她,站在不遠處。她也認出她來,咬了咬下嘴唇,迎面走過來,不發一聲地從她身邊經過。吳小姐的頭揚得很高,下巴擡起,脊背挺直,那個樣子嚴肅而且倨傲,簡直是瞧不起人的。明月想,這個人真讨厭,真讓人不舒服啊。她咬了一口煎餅,推着車往前走,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轉身一看,吳蘭英昏倒在地。她醒過來,睜開眼睛,似乎是辨認半天才看出來身邊的人是曾有過一面之緣明月。吳蘭英沙啞着聲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醫院。”明月回答。吳蘭英聞言不知道從哪裡來了力氣,居然一下子就坐起來,下床就要走,隻是下一秒鐘又摔回了床上。明月抽了抽鼻子:“在發燒呢。醫生打了針了,等會兒還要過來,至少這一宿你要住在這裡。”吳蘭英的眼裡霎時流出眼淚,側着頭,用枕頭擦了擦。明月站起來:“我要回家了。請你好好休息。”吳蘭英沒有看她:“你的錢。我會還給你。”明月從病房裡面出來,看見護士正推着車子挨個兒病房放飯,她拿了些鈔票出來付錢,并請她們給這間病房吳小姐準備些水果。她穿了一雙前腳掌磨穿的皮鞋踩着自行車回家。明月見到的男孩實際上是吳蘭英十六歲弟弟蘭荃。姐弟倆兩年前從哈爾濱坐火車來到奉天,一直都沒有回去過。他們生長在一個有百十來戶人家的村莊。父親的時間一半務農,一半教村莊上孩子們讀書寫字,學費是每年秋後的三鬥麥子。他們的母親在家裡織布做鞋。蘭英姐弟從小就聰明勤奮會念書,尤其是弟弟蘭荃,這個男孩記尤其好,小小年紀就把附近十裡八村山路怎麼走,近路怎麼抄記得滾瓜爛熟,連大人都要問他路的。隻是蘭荃長到九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燒壞了一隻眼睛,腦袋瓜子有些糊塗,再也記不住東西了,後來給爹爹搭手伺候家裡的三畝地。“蘭荃把地裡活兒做得很好,插秧子像用線逼出來的一樣直。人也又乖又懂事,跟我可好了。後來我去哈爾濱的中學念書,花光了爹娘所有的錢,家裡再也拿不出來錢讓我來奉天念大學。弟就跟爹娘說,那我跟姐姐來奉天吧,我總會找得到活兒幹的,我可以養活她,讓她念書。”吳蘭英說到這裡用手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停了好一會兒,胸快速地起伏,“從我到這裡,生活費都是用弟賺工錢。他做過各種各樣的短工,自己夠吃飯,就把錢都省給我。你看到我的鞋子了?又破又舊對不對?我告訴你,原來那可是一雙新鞋子呢。那是在商店裡面買的,可不是舊貨攤上便宜貨,那也是弟給我買的,我穿去學校,同學們都很羨慕的……那天我生了病,弟從工廠跑出來看我,又把賺的錢塞給我,又誤了工,又要扣錢了。你看到了,他還是小孩兒呢,是不是?他可能還沒有你大呢……”“你弟弟,他在那個橡膠廠工作,對不對?”吳蘭英點點頭。明月半晌方說:“我能不能幫你做點什麼?或者,我能不能幫幫你弟弟呢?”“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更不是要你施舍我。你幫助了我,所以我想跟你解釋一下,但是請你不要告訴别人。這就是你能幫我做事情了。至于别的,我快畢業了,我會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我比不了你,但是我也會越來越好……”明月點點頭,心裡記挂下的卻是吳蘭英說“我比不了你”。吳蘭英怎麼會比不了她呢?她是個勤奮努力的大學生,她有着遠大的理想和前途,更重要的是她還有父母弟弟,還有那些用銅闆和破舊的皮鞋标記的,來自家人關愛。明月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隻不過,這個十六歲的孩子,她的記憶與生活,想法與現實,聽到的看到的,接觸到的還有遭受到的事情督促了她的思考。思考讓一個人冷靜自持,讓一個人更加聰明而獨立,于是自然而然地變得越來越不那麼可愛。顯瑒是一點一點地發現明月的性格裡那一些讓他不安因素的。這種感覺最初可以追溯到去年秋天她差一步就被嫁到南方去的那件事情。整樁官司的由來經過,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起了什麼樣的作用,他都是後來從仆人和家丁的口中,從母親和彩珠的言語态度中尋找到蛛絲馬迹,然後自己整理明白的。而年少的明月從火車站被他拽出來之後任他惱怒誤會,卻三緘其口,隻字不提。到後來,得小王爺自己跟自己解釋清楚:明月不就那樣嘛,連她爹爹去世都隻會哭,不會問的傻小孩。後來她撒了那個謊,那是他心裡一直不能解開的一個小疙瘩:他是她叔叔。當然讓明月把他們之間的關系跟同齡的女孩子們解釋清楚确實很棘手,讓他來想可能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所以他一直都沒有戳穿點明,他等着明月自己在某一天晚上,在那盞百合花形狀的台燈下面跟他細聲細氣地抱怨她的為難和猶豫。沒有。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他在外人看來成了她富有的體貼的叔叔,卻連個商量都沒有,招呼都沒打。還有她在外面待得越來越久,回家越來越晚,他還想是不是學校留下掃除或者跟同學們做作業。結果有一天他出門會友,在汽車上看到這個家夥自己推着車子在街頭閑逛,他以為自己看錯了,讓司機開回去,看見她蹲在路邊看老頭子下象棋。象棋案子旁邊有兩個攤子,一個賣西瓜,一個賣香瓜。一隻香瓜被掰開成兩半讓人看生熟嗅味道,時間久了被陽光烤熟,被蒼蠅爬過舔舐,跟另一側攤子下面一摞西瓜皮一起發出膩乎乎臭烘烘的味道。矮房子裡面出來一個女人,一盆髒水潑在地上。顯瑒想下去把明月從如此所在中給揪回來,門開了半截又關上了,讓司機開車上路,心裡想也罷,也不是什麼過失,她自己樂意就好。六月中旬的時候,家眷們一起去丹東海邊過半個月。明月還要上學念書準備考試。因而不願同行,顯瑒也沒有勉強,将她自己留在奉天。到了地方,他先見了舊部和一衆佃戶漁民,又命李伯芳等人整理了舊年賬目,勾銷一些,催繳一些,五六天的時間都搭在這上面。活計幹完的第二日,顯瑒打算乘漁船出海,大早上天還沒亮就上了船,結果碼頭上笨笨地跑來一個人,一腳邁到船舷上,彎着腰穿着粗氣跟他說:“帶,帶我也去。”正是懷着六個月身孕的彩珠。顯瑒道:“那怎麼能行?折騰死你。”彩珠跑了一溜道,根本沒力氣争辯。一屁股坐在船上哪也不去。顯瑒沒轍,讓船老大開船,對那女子說:“不舒服了馬上說,咱回啊。”船老大在兩個海岬之間橫了一條長線,每隔兩三丈拴着一個嘴大尾小的袖籠,魚貝蝦蟹鑽到裡面被網住出不來。船夫們将袖籠撈起來抖到船上,就是海裡收成。船不大,在風浪裡面搖擺得厲害。走一會兒再停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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