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想要殺陳宮。高順、張遼說:“公台是忠義之人,所說的話都是發自内心的,希望主公仔細考慮。”呂布扔掉劍笑着說:“我是和你開玩笑呢!希望公台教我抵禦曹操的計策。”陳宮推辭說沒有辦法。呂布懇切地請求,陳宮說:“就怕将軍不依從。”呂布說:“您的好建議,我怎麼會不依從!”陳宮說:“曹操遠道而來,勢必不能長久。如果将軍率領步兵和騎兵到外面駐紮形成勢力,我率領其餘的人在城内堅守,曹操如果攻打将軍,我就帶兵從背後攻擊他;如果他來攻城,将軍在後面救援。不超過十天,曹操軍隊的糧食就會耗盡,可以一鼓作氣打敗他。這就是犄角之勢。”呂布說:“您說得非常好。”于是商議分兵。呂布回到府中,收拾軍裝。這時正是冬季寒冷的時候,在身邊的随從大多帶着棉衣。妻子嚴氏說:“你要去哪裡?”呂布說:“陳宮教我用這樣的犄角之勢。”嚴氏說:“以前曹操對待公台如同親生孩子一樣,公台還是舍棄他而來。現在将軍對公台的優厚程度比不上曹操,卻想要托付整個城池,抛棄妻子兒女,獨自率領軍隊遠出,如果一旦有變故,我難道還能做将軍的妻子嗎?”呂布說:“夫人有什麼見解?有話我一定聽從。”于是三天沒有出門。
陳宮進去見呂布,請求說:“曹操軍隊已經大規模擺開陣勢,從四面圍過來了,如果不早點出去,一定會受他們圍困。”呂布說:“我考慮遠出,不如堅守。”陳宮說:“最近聽說曹操糧食少,派人到許都去取,早晚就會到。将軍可以帶領精銳的兵将出去截斷他的糧道。這是最狠毒的計策。”呂布說:“您說得非常好。”又進入内室對嚴氏說:“曹操的糧食就要到了,我出去截斷就回來,你應該放寬心。”嚴氏哭着說:“将軍自己出去截斷糧道,肯定是陳宮、高順守城。我聽說陳宮、高順向來不和,将軍一離開,陳宮、高順必定不會齊心協力共同守衛城池。如果有差錯,将軍應當在什麼地方立足呢?希望将軍仔細聽我說,不要被陳宮等人誤導啊。妻子以前在長安就已經被将軍抛棄,幸虧有賴龐舒私自藏匿我。現在難道又要不顧我了嗎?将軍前程遠大啊!”說完痛哭。呂布憂愁煩悶不能決定,進去告訴貂蟬。貂蟬說:“将軍要為妾身做主,不要輕易騎馬獨自出去。”呂布說:“你不要憂慮。我有畫戟、赤兔馬,天下人誰敢靠近我!”呂布出來,對陳宮說:“曹操說軍糧到了,是假的。曹操詭計多端,我不敢輕易行動。”陳宮長歎着出去,說:“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呂布整天不出去,隻是和嚴氏、貂蟬一起飲酒,來排解愁悶。陳宮手下的謀士許汜、王楷求見呂布。呂布問:“二位先生有什麼解除包圍的計策?”許汜說:“如今袁術在淮南,聲勢非常浩大。以前曾答應把女兒許配給他,将軍為什麼不求他救援呢?袁術的軍隊一到,内外進行攻擊,曹操的軍隊必定會失敗。”呂布非常高興,派人寫信,就讓許汜、王楷去。許汜說:“必須要有一支軍隊帶路沖出去,才能夠離開。”呂布讓張遼、郝萌帶領一千士兵,送出關隘口。許汜、王楷辭别了呂布。張遼在前面,郝萌在後面,夜裡到二更的時候,殺出城去。偷偷經過劉備的營寨,衆将追趕不上,已經出了關隘口。張遼一半的軍隊回來,郝萌帶領五百人馬,跟着許汜、王楷去了。張遼回來的時候,關羽攔住,兩人都有顧念之情,都不肯下手。高順、侯成出城,帶領軍隊救援張遼回來了。
再說許汜等人到了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袁術說:“之前殺了我的使者,還仰仗我的婚姻。現在又來求我,為什麼呢?”許汜說:“這是曹操使用奸計,才導緻這樣的情況。請您仔細考慮并接納。”當時袁術超越本分稱帝,所以稱“明上”。袁術說:“如果不是曹操把你們逼迫得非常緊急,你們怎麼肯把女兒許配給我的兒子呢?”許汜說:“您現在如果不救呂布,呂布必定會失敗。呂布一旦失敗,您也會失敗啊。”袁術說:“奉先反複無常沒有信用,可以先送女兒過來,然後我傾盡全國之力去救他。”
許汜、王楷謝過之後,和郝萌返回。到了劉備的營寨邊,許汜說:“白天不能通過。半夜我們兩人先行動,你可以斷後。”郝萌整理好行裝,夜裡經過劉備的營寨。正在行進的時候,張飛出寨攔住道路,郝萌與張飛交戰一個回合,就被張飛生擒了過去。許汜、王楷已經到了城邊,大喊:“城上的人救命啊!”損失了五百軍馬以及郝萌。
卻說張飛押解着郝萌來見劉備。劉備詢問之後,将他押往大寨去見曹操。郝萌說出是去求救袁術,許配女兒成婚的事。曹操大怒,下令将他推出在軍門前斬首,并傳喚主簿通告各寨:“如果有放走呂布以及他的将士的,也按照軍律處置。”各寨都很畏懼,日夜不敢安睡。劉備回到自己寨中,吩咐關羽、張飛說:“我們正處在通向淮南的路上關鍵之處,如果有疏忽失誤,王法無情。二弟你們必須要用心。我現在日夜都不敢卸下盔甲了。”張飛說:“捉住了呂布的猛将,不賜予重賞,反而加以恐吓!”劉備說:“不是這樣的。曹操統領數十萬雄兵,如果不依靠軍令,怎麼能讓人信服?弟弟不要觸犯他。”關羽、張飛答應着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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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許汜、王楷見到呂布,說袁術先是想要得到兒媳婦,然後才會出動全國的兵力來救援。呂布說:“那怎麼送過去呢?”許汜說:“非将軍您親自去不可。”呂布說:“今天怎麼樣?”許汜說:“今天是兇神的日子,不可以出城。明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适宜在戌時、亥時,可以上馬出發。”呂布讓張遼、侯成帶領三千軍馬,安排一輛小車在外面:“我親自送兩百多裡,然後讓你們兩個去。”
第二天晚上,呂布用絲綿将女兒緊緊地纏在身上,再用盔甲包裹住,然後背負着女兒,手提畫戟。當時正值二更時分,夜空中月亮微明,呂布打開城門,率先出城,張遼和侯成緊随其後。快要到達玄德寨邊時,突然響起一聲鼓響,關羽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大聲喊道:“休要走!”雙方交戰不到十個回合,呂布便側身逃離。張飛早已率領一隊人馬前來迎接。呂布無心戀戰,隻想沖破重圍。玄德親自率領一隊人馬又趕來,兩軍陷入混戰。呂布雖然勇猛,但畢竟背着一個女兒,唯恐她受到傷害,因此不敢全力突圍。後面徐晃和許褚也都追殺過來,箭如雨下。衆軍齊聲高呼:“不要放走呂布!”呂布見敵軍來得太急,隻得返回下邳。玄德收兵,徐晃和許褚返回營地,最終沒有放走一個敵人。呂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慮煩悶,隻是不停地飲酒。
卻說曹操圍攻下邳城,兩個月都沒能攻克。忽然有人禀報:“河内的張楊出兵到東市,想要救援呂布,他的部将楊醜殺了他,準備把他的頭顱獻給丞相,卻又被張楊的另一個部将眭固殺了,反而投奔犬城去了。”曹操派遣史渙去追殺他。眭固殺了楊醜後,軍隊駐紮在射犬。當時有巫師勸眭固說:“将軍你的字是白兔,而這個城邑叫犬城。見到犬字,勢必會驚恐,應該趕快轉移離開。”眭固不聽,于是就被史渙斬殺了。曹操召集衆将說:“我圍攻了兩個月,還是攻不下下邳,北邊有西涼的憂患,東邊有劉表、張繡的威脅,讓我吃飯都覺得沒有味道。幸好張楊自己覆滅了,我想要舍棄呂布回都城,暫且停止戰鬥。”荀攸急忙勸阻說:“不可以。我觀察呂布有勇無謀,如今多次戰鬥都失敗了,銳氣已經衰落了。三軍是以将領為主,将領衰落那麼軍隊就沒有奮進之心。他陳宮雖然有謀略但卻遲疑。現在呂布的士氣還沒有恢複,陳宮的謀略還沒有确定,趕快加緊攻打,呂布一定可以被擒獲。”郭嘉說:“我有一個計策,勝過二十萬大軍。呂布雖然勇猛,但也無法逃脫。”荀彧說:“莫非是決開沂河、泗水的水嗎?”郭嘉說:“是的。”曹操大喜,派遣一萬士兵,立即決開兩條河的水。各路軍隊都處在高地上,坐看水淹下邳。下邳城中,衆軍在夜裡聽到水聲,飛快地禀報給呂布。呂布說:“我有赤兔馬,渡河就如同在平地上一樣,我有什麼好害怕的!”盡情地痛飲美酒,等待時機。呂布因為過度沉迷酒色而損傷了身體,容貌消瘦,拿鏡子一照,大驚說:“我被酒色所傷了!從今天起斷絕它們。城中隻要有飲酒的人都一律斬殺。”
侯成有十五匹馬,被馬槽後面的幾個人偷走了,想要獻給玄德。侯成察覺後,趕忙追上去奪回,把那些偷馬的馬槽人都殺了。衆将都來行禮道賀,侯成釀了五六斛酒,殺了十幾頭豬,卻不敢吃喝。侯成先拿了五瓶酒、一頭豬,恭敬地來到呂布面前,跪着禀告說:“托将軍的虎威,追回了丢失的馬。衆将都來道賀。我釀了些酒,獵到了些豬,不敢先吃喝,先獻上一點心意。”呂布大怒說:“我禁止飲酒,你卻釀酒召集将士們聚會喝酒,是和兄弟們一起謀劃來讨伐我啊!推出去斬了!”高順等人進來禀報,呂布憤怒地說:“故意違反我的命令,理應斬首。現在看在衆将的面子上,暫且打一百軍棍。”衆将哀求,最後打了五十軍棍。侯成回去後,把他所有的酒肉都扔掉了。大家都互相說:“他的心變了!”當時宋憲、魏續一起來探望,侯成偷偷地流着眼淚說:“要不是你們,我就死了!”宋憲說:“呂布隻想着他的妻子,把我們都當成草芥。”魏續說:“軍隊包圍在城外,水環繞在壕溝邊,我們都沒有活路了!”宋憲說:“東門沒有水,我們抛棄呂布逃走怎麼樣?”魏續說:“這不是大丈夫所為。為什麼不捉住呂布獻給曹操,我們好保全自身遠離災禍?”侯成說:“我因為追馬而受責罰。呂布所依仗的,就是赤兔馬。你們二人獻出城門捉住呂布,我先偷走赤兔馬去報告曹公,怎麼樣?”三個人商量定了大計。侯成暗中來到馬院觀察動靜,看到馬槽上的人都睡着了,就偷走赤兔馬跑到東門。魏續把他放出去,假裝追趕的樣子。來到曹操營寨,詳細地說了獻馬的事情;宋憲、魏續插上白旗作為信号,準備獻出城門。曹操得到消息後,張貼了幾十張告示,命令士兵射入城中。告示上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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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遵奉英明的诏令,征伐呂布。如果有抵抗大軍的人,滿門都将被誅殺。如果城内上到将領校尉,下到普通百姓,要是獻出呂布的首級,會重重地給予官職賞賜。大将軍曹簽字。
第二天清晨,城外的将領校尉、大大小小的将領們,一起大聲呼喊,聲音震動天地。呂布大驚,慌忙提着畫戟登上城牆,在各個城門查看,前來責罵魏續,讓侯成逃走了,想要等侯成回來後治他的罪。在城下看到白旗插在城上,曹軍攻打城池,攻勢如雨點般猛烈。呂布親自去迎敵。城裡城外箭像飛蝗一樣,炮像驟雨一般。從清晨打到中午,城外的軍隊後退。呂布稍微在樓閣中休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宋憲趕走身邊的人,先偷走了他的畫戟。宋憲、魏續兩個将領一起上前,綁住了呂布。呂布急忙呼喚身邊的人,魏續把他們殺散,揮動白旗一招,大軍一起來到城下。魏續大聲喊道:“已經生擒呂布了!”夏侯淵還不太相信。宋憲就從城上扔下呂布的畫戟,大開城門,衆人一擁而入。高順、張遼都在西門,被水圍困難以出來,城上城下的将士擁出來,都被生擒了。陳宮在南門邊,被徐晃捉住了。曹操派人進入城中,不許搶掠善良的百姓。
曹操坐在門樓上,派人請玄德和關羽、張飛一起到樓上來。曹操讓玄德坐在旁邊。曹操命令把那一群人帶過來。呂布雖然身高一丈,但被幾條繩索捆綁成一團。呂布叫道:“綁得太緊了,請求松一點!”曹操喝道:“綁老虎不得不緊啊!”呂布說:“讓我講一句話再死!”曹操說:“暫且稍微松一點。”主簿王必快步上前說:“呂布,是強大的敵人啊,他的部衆就在附近外面,不能松綁。”曹操說:“本來是想稍微松緩一下,主簿不答應罷了。”呂布看到侯成、魏續都站在旁邊,呂布說:“我對待各位将領不薄,怎麼忍心反叛呢?”宋憲說:“聽妻子的話,不采用将領的計謀,怎麼能說是厚待呢?”呂布沉默不語。先把高順推擁到前面,曹操問他:“你有什麼話?”高順不回答。曹操發怒說:“推下去斬了!”
押過陳宮來。曹操說:“公台自從分别後可安好?”陳宮說:“你的心地和手段不正,我所以才離開你。”曹操說:“我心地不正,那你為何輔佐呂布?”陳宮說:“呂布雖然沒有謀略,但不像你谄媚狡詐是個奸雄。”曹操說:“公台自認為智謀有餘,如今結果怎樣呢?”陳宮看着呂布說:“隻是這個人不聽從我的話!如果聽從我的話,也未必會被擒住。”曹操笑着說:“今日之事,應當如何?”陳宮說:“作為臣子不忠誠,作為兒子不孝順,死也心甘情願。”曹操說:“你這樣,那你的老母親怎麼辦?”陳宮說:“我聽說将要用孝道治理天下的人不會傷害别人的親人,我老母的生死,就取決于您了。”曹操說:“那你的妻子兒女怎麼辦?”陳宮說:“我聽說在天下施行仁政的人不會斷絕别人的祭祀,我妻子兒女的生死,也取決于您了。”曹操有留戀不舍之意。陳宮說:“請讓我出去受刑,以彰顯軍法。”于是邁步下樓,拉都拉不住。曹操起身哭着送他,陳宮并不回頭看。臨行時,曹操對随從的人說:“立刻送公台的老母親、妻子兒女,回到許都我的府中好好奉養。有怠慢的就斬首!”後來曹操奉養他的母親,将他的女兒嫁出去,對他們非常優厚。這就是曹操的德行。陳宮聽到了也不說話,伸着脖子接受刑罰。衆人都流下眼淚。曹操用棺材盛殓他,遷葬到許都。史官有在廟中祭祀他,贊說:
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梁才。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台!
又寫了一首詩,感歎說:
亞父忠言逢霸主,子胥剜目遇夫差。
白門樓下公台死,緻令今人發歎嗟。
又歎陳宮不識人,忠義之氣,凜然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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