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濃乍驚,“為了什麼事情呀?”
“嗨,不過為幾句閑言碎語。嬌嬌的小姐,沒受過這些閑氣,一時受了,心裡頭過不去。”趁此節,箫娘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不像我,别說兩句閑話,就是千刀剮萬劍刺,我也受得住,賤皮賤身自有賤皮賤身的好處。”
露濃正夾着片蜜藕,聞言将她望一望,莞爾送到她碗裡,“嫂子這是瞎操心的話,好好的,誰要‘千刀刮萬劍刺’地待你?”
彼此一笑,用罷午飯,露濃請箫娘到榻上,使丫鬟端來冰鎮的梅湯,陪着一道吃了半碗,客客氣氣地送她出去,千叮咛萬囑咐且不要疏遠了,還要常來走動。
這廂折返屋内,換了身衣裳到老太太屋裡。可巧老太太還沒睡午覺,歪在榻上招喊她,“那婦人去了?與她如何說的?”
露濃娉婷過來,落在榻上撇嘴歎息,“我沒明講,隻把叫她嫁人的意思說了,可聽她話裡的意思,卻是有些不情願。祖母,您老人家出個主意,到底拿她如何是好呢?”
老太太翹着腳慢悠悠爬起來,幾個丫鬟忙去攙扶。坐定了,老人家凝着眉想一想,也歎,“若是個尋常的丫頭女子也就罷了,許她跟着一齊進來,仍伺候姑爺,也行得。可那日我聽泠官人話裡頭,竟有些難分難舍的意思,話裡口氣還有些硬,這倒不一般了。這樣個人領進家來,保不齊要傷夫妻的情分。”
“孫女正是煩惱這一件。”露濃眉蹙春山,思來就有一絲秋怨,“我自幼受祖母母親教導,難道是那起不能容人的人?就是他跟前有三兩個女人,也不算什麼。隻是箫娘,一則是為他們名分上終究有些招人非議,往後他往上頭當了官,人家議論起來,未免不好聽。京城裡那些人,咱們都是曉得的,一顆心恨不能長八個眼。二則,他與箫娘如此相好,進了家來,倘或後頭又進了人,都以箫娘做了榜樣,我也不好管束。”
一番道理說得老太太連連點頭贊賞,可到底如何,她自家心裡清楚。這些都是冠冕的說辭,最過意不去的,是想起幾番遭遇,遠遠的瞧見席泠與箫娘在一處,他待她何其體貼。那是超越了色與禮的周到,已經是愛了。
女人再大方,就算能容丈夫身邊侍妾成群,也不能容得他心裡住着另外一個人。
老太太忖度半晌,拄拐起來,“你先不要急。這一件事我看,還得等你祖父面上與泠官人說敞亮了,再叫他打發了箫娘去。咱們暗地裡,先替她尋個人家,雖說不相幹,也不好太委屈了她,要尋個家裡能過日子的方好否則,我眼底裡也瞧不過去,咱們這樣的人家,到底不比那仗勢欺人的人家。”
兩個丫鬟上來攙扶,重重的錦繡簾攏逐漸遮掩了這老妪衰老的背影,偌大的富麗屋子變得空空寂寂,廊外綠蔭裡仍舊一派蟬鳴。
夏日久長,未時已過,仍舊暑熱難當。秦淮河水漫淺岸,席泠衙内歸家時特意繞了道,這一番輾轉,就要打陶家正門那條前街上,往何家邊上的巷子裡兜回來。
行至陶家門前,晃眼瞧見院牆下停駐一輛饬輿,挂着元宅的牌子。席泠在街對面往門首望一眼,果然見元瀾跟前伺候的小厮在下頭蹲着與陶家一班小厮說笑。
席泠剪着手,在煩脞行人中對着那扇烨烨生輝的朱門笑了笑。
确如他所料,自打上回小聚,元瀾得席泠暗中點撥一番,在家坐思卧想,隻怕林戴文此番查出些什麼來,仇家雲家或會拿他們底下這些人頂缸。
後又想,底下除了他,還有個陶知行,連個官位也沒有,不過一介商賈。倘或他陶知行先忙着在前頭摘了幹系,那他豈不做了最底下那個替死鬼還無處伸冤?于是乎,思前想後,打定主意要來探探陶知行的口風。
陶知行一見他就是一個頭兩個大,素日裡除了節下的禮尚往來,此人但凡登門,就是獅子大開口,借故索些大财。
可到底是當官的,貨物進出,都得他擡手,又不好得罪。因此面上十分熱絡,又請擺什錦瓜果,又吩咐老管家,“叫後頭瀹我才收的那雀舌。”
說罷引着陶知行椅上坐,“我那雀舌,潤澤清香,鮮爽回甘,吃一口便滿口生津!商号裡的掌櫃春天打貴陽府回來現捎帶來的,攏共隻得五兩。前兩日,送了二兩孝敬雲侍郎,一兩封去給仇通判,正要封一兩給您送去。不想您今日來了,一會走時就帶了去,還省得我使喚人跑腿。”
元瀾也不講客套,在椅上颔首應下,寒暄了兩句。不一時茶上來,他呷一口,誇張地砸一砸嘴,“江南巡撫林戴文到南京的事情,你曉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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