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搖頭,卻見煙年躺在榻上,咳了數聲。她緩緩掙紮起身,斜靠在榻邊,雙眼望着正前方,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探手在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來。這張紙已經被揉疊過許多次一樣,已經滿是褶皺,有幾處甚至破了。白紙在面前慢慢展開,露出上面十分清晰的黑子。娟秀的字體所寫的,乃是簡單明了的四句詩:關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此中一分手,相顧憐無聲。煙年的目光閃爍,将這幾句反反複複看了數遍,然後她慢慢地咬住發抖的唇。忽然,白紙上多了兩點水漬,然後水漬越來越多,墨漬洇開,黑漆漆地仿佛是誰凝視的黑色眼睛。外頭一聲門響。煙年止淚,将手中的字胡亂又卷了起來,壓回枕頭底下。她擡袖拭淚,方輕聲道:“是誰進來,給我倒一杯水。”門外那人徐步而入,腰身如青竹般挺拔,玉帶上懸着一枚銅色魚符。他走到桌邊兒,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覺着溫熱,便舉手倒了一杯。修長幹淨的手指捏住杯子。裡間傳來煙年低低咳嗽的聲音:“沒有人麼?”于是,他探手入袖中,竟逃出了一個小瓶,拔出塞子,小心往杯中倒了半瓶。透明的液體入水,頓時消散無蹤。而他舉着杯子入内。煙年擡頭,忽地微笑:“夫君回來了。”正起身要迎,那人上前兩步将她止住:“不必勞動,不是要喝水麼?”把手中的杯子遞了過去。煙年道:“有勞了。”雙手接過,煙年慢慢吃了口,忽然微微皺眉。對面問道:“怎麼了?”煙年擡眸,兩人靜靜對視片刻,煙年道:“沒什麼,大概是我病久了,口裡覺着苦的很。”對面伸出手來,似要接過杯子:“若實在苦的厲害,就不必喝了。”煙年搖頭莞爾:“不必了,現在細品,卻又似泛出一絲甘甜來,多謝夫君。”她舉起杯子,一口,兩口……終于慢慢地飲盡。對面的人隻是靜靜地看着,在她喝完之後,便站起身緩步往外而行。走不多時,身後“彭”地一聲悶響,一個空了的茶杯跌在地上。煙年的呼吸開始急促,她忽然舉手在嘴邊一遮,手指縫中卻湧出血來,她卻一聲不吭,雙眼隻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個空杯盞。——“哥哥!”有些高亢的、充滿喜悅的叫聲從耳畔響起。阿弦猛地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廊下。身邊兒的崔升正疾步往前而去,就在兩人的正前方,有一人緩步而來,仍着吏部的公服,腰間魚符微微搖曳,身姿端正,氣質清貴,正是崔晔。崔升上前行禮:“哥哥回來了。”崔晔點頭,星芒隐隐地目光越過他,看向阿弦。阿弦卻仿佛長在了原地一樣,雙腳動彈不得,隻是眉頭緊鎖,黑白分明的雙眼中是難以克制驚怒交加,狠狠地瞪着崔晔。崔升察覺,回頭看了一眼,心生詫異:“十八小弟……”正要催阿弦過來行禮,身邊人影一晃,卻是崔晔自個兒往前走去,崔升隻得跟上。崔晔走到阿弦身前,将她怒意勃發的神情看的分明:“怎麼了?是不是……”他本以為阿弦也許是又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舉手想要在她肩頭一護。誰知阿弦及時擡手,将崔晔的手拍開,同時跳後一步。崔晔一怔。阿弦張了張口,卻沒有能說出一個字兒。終于,顫抖的擡手指着他:“為什麼?!”她的雙眼早已經通紅,淚在眼裡打轉,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憤怒。崔晔皺眉道:“阿弦,你在說什麼?”似想到了什麼,眼神在瞬間暗沉了幾分,思忖地望着她。阿弦眨了眨眼,淚已經掉下來:“你幹嗎那麼對她?”崔晔臉色微變,往後瞥了崔升一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阿弦試圖掙開,卻無法,隻好用力打了他幾下,想迫使他松手。此時崔升已經來到跟前:“哥哥……十八弟?”他瞪大雙眼,分不清這是怎麼了。崔晔不睬他,隻盯着阿弦沉聲道:“你跟我來。”阿弦怒道:“我不要!”被他不由分說,硬是拽着走開。最可愛阿弦怒火攻心,忍不住踢打了崔晔兩腳,卻仍是被他拉走。崔升在身後,目瞪口呆,他再想不到向來不苟言笑的兄長,竟然會這樣強橫地對待一個少年;同時也再想不到,竟敢有人對他這位向來“高高在上”的兄長“動手動腳”,亂踢亂打,毫無禮數。“這小子,竟如此冒失無禮。”如果不是崔晔把阿弦拽走,崔升一定要代替兄長過去教訓這個“冒失的毛頭小子”。“怪極了,兄長如何竟能跟他相交?”崔升喃喃,“想不通,想不通。”目送兩人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崔升隻得先去請那名醫。且說崔晔拉着阿弦,走到廊下拐角,崔升看不到的地方,才将她松開。阿弦立即後跳,握着有些發疼的手腕,冷笑地看着崔晔。崔晔本滿面肅然,但看着她炸毛似的模樣,反笑了聲。阿弦見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越發震驚,雙眼瞪得圓圓的:“你笑什麼?你還笑?”崔晔道:“我怎麼不能笑?”阿弦隻覺匪夷所思:“你、你……你給夫人的水裡面下的什麼東西?!”極好看的眉形微微一挑,他并不顯得很驚訝,更加毫無什麼“羞愧心虛”之類的情緒:“哦?你在說什麼?”“我都看見了!”阿弦幾乎跳了起來,“你給她下藥了是不是!是毒藥是不是!”崔晔見她暴跳如雷,微微轉頭。阿弦卻看見他的嘴角一揚,明顯又是在笑。“你!”阿弦失語,“我……”瞬間竟有些語無倫次。崔晔見她實在氣急了,才道:“你還看見了什麼?”阿弦道:“我還……這些還不夠麼?”阿弦倒也不笨,忽然發現崔晔好似是在引她自己說她都知道了些什麼。崔晔道:“當然不夠。”阿弦道:“那你說怎麼才算夠?”崔晔道:“斷章取義,容易離題萬裡。必須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才能做出正确判斷。所以我問你知道了多少。”這一句話,卻把阿弦說怔了。原本阿弦也知道,她所看見的那些場景,雖十有八九是真實的,但到底意思如何,還須進一步探究,否則很有可能南轅北轍。但是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令人驚駭悚然,也讓人想不到有什麼其他的可能。阿弦道:“那你、你是承認了……你曾做過?”崔晔不動聲色:“我又不知你到底看見了些什麼,要我回答也是難的。”阿弦道:“你太狡猾了!你無非是想讓我說看見了什麼是不是?”崔晔目光平靜,阿弦深吸一口氣,轉開頭去。崔晔輕輕一歎:“還記得上次在城郊,我叫你不要管我的家事麼?”阿弦緊張起來,慢慢地往後挪了一步——那件事至今也還是阿弦的心病,所以上次崔晔主動前往戶部,她還賭氣不理。可今日因聽說夫人重病,居然把這茬給忘在腦後了。她在戶部的時候揶揄崔晔的話,現在還記得很清楚,誰知這麼快便自打臉,一時很不自在。崔晔道:“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阿弦一愣,這才又敢看他。崔晔也正望着阿弦,道:“你可以管我的家事,你也可以知道我的任何事,但是……不許隻知道一個片面,不許斷章取義,要知道就知道全部。那時候你再罵我打我,都由得你,如何?”阿弦呆呆地看着他:“我不懂阿叔的意思。”崔晔道:“至少是現在,不要急着指責我。”“可是……”阿弦咬住下唇。崔晔看着她猶豫的模樣,上前一步,沉聲道:“我答應阿弦,你一定會知道真相。”崔晔說到這裡,慢慢後退出去,與此同時,前方有個丫頭走了出來,且走且東張西望,看見兩人的時候便忙跑過來,行禮道:“大爺,老太太那邊兒聽說十八子來了,便請過去見面呢。”崔晔道:“知道了。”那丫頭便先回去複命。崔晔道:“我陪你過去。”阿弦還未從方才所見的那一幕緩醒過來:“我、我不想見人。”崔晔道:“不用擔心,老夫人是很容易相處的,又很真心疼人,族中的幾個晚輩,都被她當親孫子孫女兒般疼愛,自也會同樣對待阿弦。”“未必,”阿弦忍不住嘀咕道:“我可并沒有那樣讨人愛。”崔晔道:“是嗎,那可奇了。”“怎麼奇了?”“在我眼裡,阿弦從來都是最可愛的。”阿弦大吃一驚,猛地看向崔晔,卻見他竟然仍是一本正經地認真之态來說這句話。阿弦歎道:“阿叔,你在我眼裡,卻越來越深不可測了。”崔晔又笑了笑:“深不可測?”“我總想不到你會做什麼,也猜不透你的所做,”阿弦長歎了聲,無奈地看他一眼:“不管怎麼樣,阿叔答應我一件事好麼?”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轉生異界成魔王 紅樓同人之林黛玉/重生之名叫黛玉 大戰拖延症 被全家虐殺,真千金當上閻王報仇 千年後我的宗門敗落了 隻此青綠,不負春光 重生2006:校園第一商女 射雕同人之歐陽克 逆旅來歸+番外 他如此愛笑 悍“夫” 豪門後媽種田日常+番外 拯救任務[快穿] 輔助:我能淨化一切 魂圖.咆哮 獵人同人之天翻地覆 狗 威爾Will (還珠同人)惡毒皇後+番外 不一樣的絕世唐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