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被輕輕放在床榻上。
二月春寒料峭的天氣,一路被雲淮晏護在懷裡,她并不覺得冷,反倒是雲淮晏為她掖被角時指尖劃過她的脖頸,是冰欺雪壓過一般的冷。
他反身去撥了撥幾步之外的炭盆,炭火噼裡啪啦地炸出幾粒火星。
片刻沉寂之後,蘇葉聽見他的腳步聲又近了一些。
雲淮晏在床沿坐下,燭火下看得分明,她的睫毛濡濕成一片,順着眼角延伸下來一道淚痕。
她閉眼假寐,他不去點破,聲音輕緩,仿佛在對着夜風低語:“過些日子等風頭過去,就送你走。我常年不在府裡,除了這裡,其他院子都荒着,你在這裡再住些日子,好不好?”
他擡眼環視了屋子一圈:“有什麼缺的,你跟劉伯說,我先走了。”
蘇葉的睫毛輕輕顫抖,卻依然閉緊了雙眼。
真是個掩耳盜鈴的傻姑娘。
雲淮晏苦笑,撐着床沿緩緩站起身,吹熄了蠟燭走了出去。
一扇門隔絕風雨,蘇葉自然不會知道,雲淮晏提着一口氣隻撐到走出無竹居的那道拱門。
無竹居在平王府的東面,那一晚,平王府另一頭的安平居燈火亮了整夜。
白彥大半夜地被陸小勇着急忙慌地喊來,聽說雲淮晏一醒便出了無竹居,登時憋了一肚子火。可等他看見屋子裡的人愣是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幾分,先是倒了丸藥塞進雲淮晏口中,繼而扯下他一直緊緊扣在心口的手細細把脈。
之後又是喂藥又是施針,折騰了大半宿,待到雲淮晏臉色終于緩和下來一些昏昏沉沉睡過去,白彥卻守在床邊,整整一夜沒敢合眼。
比平王府更不安生的,還有當今的朝局。
蘇淳私占土地、縱奴行兇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自上而下也牽扯了幾名官員。端侯府的案子還未定奪,邛州遞了折子上來,說是去年冬天瑞雪豐厚,今年驚蟄剛過,雪水融化發了春澇,邛州刺史黃盞親自坐鎮安排雪山腳下的百姓撤離時不甚落水殉職。
兩樁事情發生的時間相差無幾,一邊是天子腳下猶敢興風作浪,一邊是山高水遠不僅未曾作威作福,反而更是鞠躬盡瘁恪盡職守,對比鮮明。
再追下去,與蘇淳牽扯的官員,或多或少是經由蘇淳引薦,借着雲淮定的路子被調到京都裡來的。
而引薦那位黃盞恰恰是雲淮清。
雲恒并未因此指責雲淮定,但即使雲淮定有意拔擢這些人并非因為個人利害,一個識人不明用人不察的印象到底是落下了。
再之後,雲恒像是累了,下令蘇淳與蘇槙、蘇木之外的一衆人,該貶該罰,都交給雲淮清處理,他一概不再過問。
事實上,雲恒遲遲未對蘇淳與蘇槙定罪看似舉棋不定,是在等一個消息。
說到底蘇木還是姓蘇,他手中握着大梁最精銳長平軍,即使遠在北境,即使素來與端侯府不合,雲恒對他手裡的長平軍令還是不得不忌憚。
在查抄端侯府之前,他派往北境的人已經上路,無論如何這幾日也應該有消息傳回京裡了。
雲恒心裡盤算,待蘇家父子三人齊齊到場,再行定罪論處才更穩妥。
朝堂上的這些事,有雲恒的,有雲淮清的,橫豎是和雲淮晏沒什麼關系。
是以夾在甯王府與端侯府之間,平王府處在風波中心,反倒最是平靜。
雲淮晏閉門謝客,他本就不願意摻和朝局之中,如今更是退避,一則不想蘇葉頻頻聽見外面的風聲,二則他如今身子不好,傷病之中坐卧艱難,也實在拿不出幾分力氣來與那些人虛與委蛇地周旋。
于是,這些日子,也隻有雲淮清能進平王府裡來。
可兄弟倆剛剛沏上茶還未說上幾句話,便因為蘇葉跑出府去的事情不得不終止談話。
雲淮清知道蘇葉在弟弟心中的分量,近來多事之秋,更是不敢耽誤,推說雲恒交代了事情要處理,立即推了面前的茶盞,起身便走,讓雲淮晏不必管他,趕緊牽了馬追人去!
劉伯來找雲淮晏時已經讓人備好了馬,他還記得前幾日蘇葉被陸小勇帶回來時的情景。
那日蘇葉當真是被陸小勇用一根繩子捆着的,慘白着一張臉,一雙眼睛腫着,眼瞳還是漆黑的,卻暗沉沉的沒有疑似光彩,往日裡多驕縱跋扈的一個小姑娘,像是一捧熱鬧的花一夕之間凋零委頓。
他想,總不能再讓人去把那丫頭綁回來吧。
街上姑娘賣的花枝,多捆幾回,折了花莖,花就該謝了。
往日裡蘇葉不拘小節慣了,一個姑娘家進出平王府從來不知避嫌,盡是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出入,如今她嫁入平王府堪堪才滿一個月,對那些邊角暗門,總歸是不大了解的——這終究算不上是一場成功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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