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周王終于蘇醒,不料卻口眼歪斜,流着口涎,既無法站立,亦不能清楚說話了,隻剩一雙因為熬夜布滿血絲的眼睛還能動,喉嚨裡跟着咕噜咕噜個不停,兩道目光望着阿玄,神色顯得怪異又悲哀。阿玄仔細聽,終于聽了出來,他是在不停地重複着&ldo;穆&rdo;這個字眼。周王虛榮、怯懦,得勢便妄尊自大,此次臘祭,鄭伯既主動求和,人前亦給了周王應有的禮敬,倘周王稍知一點進退,也不應當衆以那般方式羞ru于人,須知小人之怨,往往才是防不勝防,何況今日的周,遠沒有能夠支持周王如此顯擺天子之威的國力。倘若此次晉國内亂真的是因鄭伯懷恨報複而起,從某種程度上說,和周王不久之前的輕慢自大亦是有直接的因果幹系。隻是周國為此付出的代價,太過巨大了。不僅犧牲了王子躍,還有那兩萬精壯軍士。阿玄對自己的這個父親,從來就沒有過好感,但此刻,見他因為急怒攻心引發中風成了這副模樣,心裡未免也感到了一絲悲哀,和他那雙滿是虛弱無力之感的通紅眼睛對視了片刻,終于道:&ldo;我知你所想。你放心,我會照你意思行事,卻不是為你,而是為了因你的虛榮而被送上險路的躍和那兩萬周國軍士。&rdo;她說完,起身而出。……方才周王昏死過去的路寝之内,一群卿士正在焦急等候周王消息,得知他病重,便聚在那裡,議論紛紛。大宰甲臣是教授王子躍禮經的太傅,在周國德高望重,此刻神情悲恸,提出事既至此地步,已無力回天,當盡快派遣使者去向楚王求和,以保住王子為第一要務。周王之前之所以一心伐楚,仰仗的便是晉人,如今妫頤退兵,聯軍瓦解,楚人又有陳國為盟,實力懸殊,周人想憑一己之力繼續對抗于楚,無異于癡人說夢。妫頤背信,和周室算有交情的能夠于短時間内趕至沈國馳援的宋、曹兩國也指望不上,求和,以争取用最小的代價結束這場戰事,才是目下唯一的明智選擇。人人心裡都清楚這一點,隻是無人敢說出口。見大宰提出了,紛紛附和。既求和,便要派使臣。但說到派何人出使,偌大的路寝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大宰年邁,已近八十,老态龍鐘,自不合出使。除他之外,朝中平日算有聲望之人,當數司徒洩猛和成甘。洩猛見衆人目光在自己與成甘身上看來看去,搶着道:&ldo;國有難,洩猛本當義無反顧,然我一向口拙,難當此舌任,成甘卻以辯才見長,何況,他又是王後之弟,王子親舅,由他使楚,最是适合不過。&rdo;楚王兇暴,伐樊國時,獲樊侯之弟,以戈斷其喉殺之,将頭首埋于北門。成甘恐懼,不願使楚,方才聽到衆人議論使臣人選,便知不妙,正打算悄悄退出,卻是遲了,見衆人都看向自己,慌忙道:&ldo;非成甘不願出力,隻是諸位也知,我并非周人,倘若出使,恐名不順言不正……&rdo;洩猛冷笑:&ldo;汝此時自認非周人,平日卻身居高位,怎不見你推辭?何況此次王師伐楚,亦是為助你息國複立,如今王子被困,情勢兇險,你怎見死不救?&rdo;成甘滿頭熱汗滾滾,呆了片刻,忽面露痛苦之色,以手捂肚,哎呦一聲倒地,痛呼個不停。衆人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知他想以此推诿,有譏笑,有嘲諷,也有忙着去喚醫士的,正亂成一團,大宰猛地以拐頓地,怒道:&ldo;罷了,爾等也不必推脫,諸般醜态!由老夫去便是了!&rdo;&ldo;大宰!你年事已高,不可出行。&rdo;衆皆默然之時,耳畔忽傳來一道女子聲音,紛紛轉頭,見王姬來了,忙各自向她見禮。阿玄徑直走到大宰甲臣面前,停下了腳步。甲臣神色凝重:&ldo;多謝王姬體恤。然王子危在旦夕,如今唯一能夠保全的法子,便是謀楚媾和,朝中既無人肯去,老夫去便是了!&rdo;阿玄道:&ldo;大宰年邁體弱,恐經受不住路上兼程颠簸,此其一。我父王病重,不能理事,朝中須有人代掌國事,除大宰之外,無人能夠勝任,故大宰不可貿然出行。&rdo;甲臣面露無奈:&ldo;老夫若不去,何人能去?&rdo;阿玄道:&ldo;我可去。&rdo;甲臣一愣,旁人亦也吃驚,看着阿玄,呆若木雞,連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閉目哼哼不停的成甘也忘了裝病,睜大眼睛,吃驚地看着阿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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