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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第1頁)

小沙彌慧定這才小心地推開房門,恭謹地來到顧覺非面前,雙手把信捧上:“是剛才天王殿裡一個香客遞的,慧定愚笨,也看不出他是什麼身份。”看着普通的信,卻隐隐有股牡丹花露香味,雍雅馥郁。顧覺非剛把信接到手裡,便猜到這信是打哪兒來的,修長的拇指,指甲圓潤,隻一抵封口,便掀開了些許,瞧見了下頭一枚小小的“儀”字。那一瞬間,他眼底劃過一絲輕嘲,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她哪裡來這樣的自信,覺得他見了一定會看?是日子過得太順遂,那一股自負的輕狂勁兒又上來了吧?一時搖頭。顧覺非眼底無情無感,隻輕輕一松手指頭。沾着香息的信封,便飄到了銅爐内,一下挨着火,着了,燒成灰燼。竟是連拆都懶得拆一下!小沙彌慧定看得傻愣愣地。顧覺非卻一如平常,返身向那羅漢床走去,坐回了覺遠方丈對面,随口道:“你們方丈交代了,我屋裡那一堆帖子,回頭都給寺裡夥房生火。你回去說一聲,等雪化了,路好走一些,便叫人上來搬吧。”“是。”慧定下意識地朝着牆邊角落看了一眼。各式各樣的請帖,亂七八糟,堆成座“帖”山,這些都是前幾天送來的舊的;邊上聽風瓶邊的幾上,也是一摞帖子,足足有半人高,這些才是這兩天送來的新帖。想起這些天流水般絡繹不絕的來人,慧定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見顧覺非半點不在意這些人的模樣,又覺心中顫抖。覺遠方丈與覺非師叔祖手談,他不敢多留,應了聲便躬身告退,細心把房門合上。顧覺非盤坐下來後,執了一枚白子,輕輕敲擊着棋盤邊緣,向覺遠道:“還不下嗎?”“唉。”覺遠無奈極了,“我這六年來與你下棋,從沒下得這樣爛過。也不知你往日是敷衍我,還是今日認了真。”說着,終還是将那拿了有一刻多的黑子,投入了棋盤中。認輸。顧覺非笑起來:“早這樣不好了?”倒費了快一下午。覺遠凝視他半晌,沉默了好久,才道:“山上的雪,雖沒化幹淨,可壽宴就在明日,等不得了。你還不啟程嗎?”“……”顧覺非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回眸去看窗外拿越來越斜的日頭,照着怪石嶙峋,古松遒勁。山頂的雪,還蓋着一層呢。啟程?他緩緩收回了目光,看着那一枚白玉棋子,隻覺得溫涼,一時竟分不清這從指尖傳到他心間的溫度,到底是冷,還是熱。昏黃的日光,灑滿了雪翠頂,也在京城各處,鋪下了一層金箔。陸錦惜已望着窗外良久,沒有說話。葉氏見她出神半晌,有些遲疑:“夫人,也是在看雪嗎?我已着人打聽過,山上的雪,還沒化呢。”“沒化嗎?可我倒覺得,山上雪化不化,該沒什麼要緊。”陸錦惜終于回神,她想起這一位顧大公子的種種傳聞,尤其是六年前與家中鬧翻的疑雲,隻慢慢琢磨起來。“看隻看,心裡的雪,化不化得了吧……”壽禮心裡的雪?陸錦惜這話,聽得葉氏一下有些蒙了,仔細品了好些時候,才品出點味道來,心裡一下有些驚疑起來:“您是說……”“我也就是一瞎想,您可别當真了。”陸錦惜也不敢說自己猜得對不對,話裡隻作玩笑,“六年不歸家,太師府一朝壽宴,他卻說雪化了才回。我琢磨着,這要麼是故意擺架子,總要叫一些人心裡頭不舒服。要麼……”“怎樣?”葉氏一下好奇起來,注視着陸錦惜。陸錦惜一笑,見小丫鬟端茶上來,便接了一盞,道:“要麼便是他自己也拿不準主意,心裡猶豫。”沒一口回絕說不回去,就是對家裡還有個念想;隻是又不給個肯定的答案,就這麼不上不下吊着,多半是有心結沒解,或者過不去某道坎。可山上的雪,遲早是要化的。隻等着春日裡暖風一吹,再多的雪都會沒了影子。所以,顧覺非遲早會回。她對此人的了解,着實不深。但就這麼一句“等山上的雪化了吧”,倒叫她管中窺豹,約莫地觸到這人性格的冰山一角。“您這樣說,我倒覺得顧大公子回來的可能很大了。”葉氏也接了茶在手裡。這茶盞乃是龍泉青瓷,與他們國公府的精緻不同,要更天然樸素一些,釉色鮮明澄澈,青玉一樣。“說起來,準備那壽禮,才把我折騰慘了。夫人有陸老大人與長公主兩層關系在,倒不必跟咱們一樣費力勞神。”葉氏說着,不由搖頭。陸錦惜卻想起交代潘全兒做的那件事來,現在還沒個回音,一時也沒什麼輕松的表情,隻苦笑一聲。“可沒輕松到哪裡去。這樣半近不遠的關系,送輕了送重了都不好。我也愁了好幾天,到現在還沒定下呢。”現在還沒定下?葉氏驚訝,倒為她擔心起來:“明天就是壽宴了,實在不行,就按着最尋常的規矩,走吉祥如意的路子。總好過拖到現在啊。”“也做了兩手準備的。”陸錦惜哪裡能想不到這個?可鬼手張那邊既有了回話,她不妨再等上一等。壽禮這些事,從來都是各家私事,是不必拿出來說的。陸錦惜随口便扯開了話題,道:“明日我們府裡,估摸着長公主是要去的,我三弟妹也跟我同去。也不知那時候會來多少人。”“顧太師從來少辦壽宴,更不用說這種大辦的時候了。”葉氏想了想明天的場面,不由道,“達官貴人必定少不了,我們府裡老太太也要去。顧大公子行冠禮那一年,京城名門有多少就去了多少。今次恐怕也差不離。”等到那個時候,世子夫人這樣的頭銜兒都根本不夠看。說到底這不過是挂靠在爵位上的名号,還是沒到手的“世子”夫人。真論朝廷封的诰命,葉氏隻是個三品淑人。在那種場合,不說陪于末座,卻也絕不會成為太師府的座上賓。可陸錦惜,卻是薛況的孀妻,實打實的朝廷一品诰命。而且還是裡頭最“硬”的那一種。朝野上下的一堆外命婦裡,能壓過她一頭絕對沒有,她平起平坐的,倒能勉強找出幾個。是以,葉氏絕口不提什麼與陸錦惜同去,或者到了太師府相互照應的話,她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便隻與她說近日京城裡各家各戶後院的趣事。陸氏出門甚少,也絕少關注外面事。府裡頭談論京中這些小道消息的,自然也不多。葉氏這是跟她示好,專程來答她先前着人捎話的人情,陸錦惜心裡清楚,便細細聽了。這一說一聽,便到了黃昏。等葉氏起身告辭的時候,陸錦惜已憑借不錯的記憶力,硬生生把京城錯綜的情況,記了個囫囵。“天也不早了。在你這裡蹭了好幾杯茶,又吃了些茶果,過了一把嘴瘾,我可算滿足了。”葉氏笑起來,拉着陸錦惜的手跟她道别。“夫人您就不用送了,我自個兒識得出去的路。回頭也請您多來國公府坐坐。”“必定不敢忘,日後會常叨擾的。”陸錦惜也應了,卻依舊叫青雀去送上兩步,自己也跟着走到了院門口,見人消失在夾道上了,她才重新往屋裡走。白鹭正帶着小丫鬟收拾剛才擺在幾上的茶點。陸錦惜進來問她道:“壽宴就在明日,是真真迫在眉睫了。潘全兒那邊,還是沒什麼消息嗎?”“您方才跟世子夫人說話兒的時候,奴婢便知道您回頭肯定問,又遣人去催過一回。”白鹭停下來回禀,“不過他不在,其他幾個小厮,說他去了回生堂。奴婢估摸着是辦您這件事去了。這樣算着,晚些便該有個準話兒回來了。”陸錦惜一聽,不由得搖頭。“這一位鬼手張,才真是個難伺候的……”早幾日,她便吩咐了潘全兒,命他從賬房支了一筆銀子,打點了兩車藥材送過去。鬼手張這老頭兒也不含糊,半點不客氣地收下了。潘全兒見他收得這樣痛快,心想要辦陸錦惜這件事,該妥當了。沒想到,等他一開口,說想問個治風濕退寒德方子,鬼手張竟直接翻了臉,攆他出去。潘全兒平日不過就是個普通外院跑腿的,比一般人機靈一點罷了,從沒想過天上會掉餡兒餅下來砸到自己頭上。陸錦惜這差事一下來,他便知道這是賞識上,要掂掂他分量了。所以,對這一件差事,他百般重視。那陝西的藥商,也是他朋友,曾提出虛報個藥價兒,也好給潘全兒賺個花頭。可潘全兒沒應。他指望辦好這件差事,入了二奶奶青眼,日子也有個真正的盼頭。可哪裡想到鬼手張給鬧這一出?潘全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隻好一面跟陸錦惜回禀事情的進度,一面費盡心思磨着鬼手張。天亮了去求一回,太陽下山也去央一次。一回一回,一次一次。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這來來回回幾趟給磨煩了,到了第四天,那須發盡白的老頭兒,終于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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