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秉言徐徐歎出一口氣,“我等身為禦史,為陛下建言本是本分,不然如何對得起這一身朱衣?”禦史的品級正是從本朝開始,由正七品升到從五品的,并且永為定例。
“朝中自有閣老操持,你我隻需糾察百官,自行其職就好。”這又是一位禦史。
夏秉言冷笑,“若閣老有用,則儲位如何至今未建?”幾位禦史對望一眼,心道那問題不就出在聖人身上嘛?聖人要是想立太子,那早就能立了。諸王資質平平,立哪一個,還不是聖人說了算?
本朝是有嫡立嫡,無嫡立賢。至于哪個皇子賢良,就要看皇帝本人的認知了。
一位禦史忍不住道,“即便儲位未定,有聖人在,便是日後,難道他老人家不會留下隻言片語?”太子一系即位的可能随着太孫落水而亡大大降低。太孫長子孱弱,看着就不像是康健的孩子,如何能把帝國交托到這樣的人手中。
夏秉言牙關緊咬,才沒能說出罵人的話來。等着陛下龍馭賓天
()再找遺诏?虧你想得出來!
還有一位禦史道,“夏兄前日言及立儲,可是受哪位前輩的指點?”這不算是試探,已經是明着問了。要是夏秉言身後無人指點,那這件事的味道可就變了。
夏秉言冷笑,“誰能指使得了我?”幾位同僚恍然,這位素來不與同僚親近,尋常宴會都不赴的。
“事情到了這番田地,可要如何收場是好啊。”一位禦史歎道。
“我是崇元二十四年的進士。”夏秉言突然道。
幾位禦史作出傾聽的模樣。
“那年我赴京趕考,正好趕上大雪,盤纏所剩無幾,正準備往栖流所裡去借宿,聖人知道那年大雪紛飛,特意下旨給每個考生發了三十兩銀子的過冬費。”幾位同僚默然,夏禦史家境不算太好,這是有目共睹的。就連這座二進的小宅子,也是前幾年購得的。
那時候先皇後和先太子都在,皇後先是歎過一回學子不易,緊接着太子又歎儲才艱難,太孫那會兒l還小,卻也知道科舉乃是國本的道理。
于是聖人親自下诏,赴京趕考的學子每人發放三十兩過冬銀,往年都是由朝廷開支路費,今年又添一筆,這無疑讓很多學子緩解壓力。
夏秉言本就是領了路費,打算用這個還賬的。夏秉言雖然已是禀生,但家中實在艱難,險些連趕考的路費都湊不齊。
有了這三十兩銀子,夏秉言不僅安然度過那個冬天,還在來年的春闱中高中二甲第三十二名進士。
“若無聖人,我早就凍死在了崇元二十三年的冬天。旁人不敢提及立儲,我卻是不怕的。諸君請回,來日我還是要上疏的。”視君父為堯舜,夏秉言是這樣認為的。
幾位禦史對夏秉言作了一揖,結伴退出内室。
京城中另外一處朱門府邸,往來探病的官員并不多。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蔣次輔躺在床上,已經瘦脫了相,首輔和白閣老對視一眼,均有些不忍。若非為了子孫,哪裡還要遭這份罪。
蔣閣老的幾個兒l子侯在門外,這時候并不敢進去打擾。
“朝中一切安穩,蔣兄安心養身罷。”蔣閣老在三位閣老中年紀最大,首輔稱其為兄,也是合乎情理的。
蔣閣老混沌的目光看向首輔,口中咿呀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首輔與白閣老湊近去聽,依稀聽見,“聖…人,立…儲?”
首輔目光複雜,“儲位暫時未定,聖人之意不明,蔣兄且放心,一有诏谕我會立刻遵旨而行。”
蔣閣老艱難點點頭,又咿咿呀呀說了一長段話,這次首輔和白閣老俱聽清了,蔣閣老說的是。
“老…而不死,是為賊…也,我怎麼,還…不死啊…”
首輔與白閣老對視一眼,心中悲意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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