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慧公主、宋嘉甯四女都在看着那邊,或是意外,或是若有所思。趙恒的目光逐個掃過她們,對上宋嘉甯澄澈明亮的杏眼,他抿抿唇,道:“你們先賞。”随即離去。福公公想跟着,收到主子的眼色,便繼續留在水榭。端慧公主對譚香玉沒什麼喜惡感情,但她從小就以嘲諷旁人為樂,瞅瞅白着臉彎腰撿帕子的譚香玉,早已見識過無數後宮嫔妃争寵伎倆的公主,雖然才十二歲,但又如何看不透譚香玉那點攀高枝的心思?“香玉表姐,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端慧公主幸災樂禍地道,“我跟你說,我三哥最不喜生人靠近,你的帕子偏偏飛到他那邊去,看看,把人氣走了吧?”譚香玉一聽,臉更白了。端慧公主無聲冷笑,拄着下巴繼續看小太監們蕩秋千。秋千好看,但譚香玉是國公府的客人,現在譚香玉得罪壽王出了醜,蘭芳可沒有端慧公主的淡然,目光複雜地看眼譚香玉,她朝雲芳、宋嘉甯使個眼色,起身對端慧公主道:“表妹你慢慢看,我們先告退了。”端慧公主不高興了,拉住蘭芳胳膊小聲嘀咕道:“她自己回去,你們陪我。”蘭芳搖頭,雲芳想留,眨眨眼睛,笑嘻嘻坐回端慧公主身旁了,端慧公主立即抱住她。蘭芳無奈,詢問地看向宋嘉甯。宋嘉甯一開始沒看出譚香玉是故意接近壽王的,但經過端慧公主的奚落,她懂了,想想趙恒清冷的側臉,宋嘉甯不敢多待,與蘭芳、譚香玉一道離去。福公公急了,偏偏找不到借口。這邊宋嘉甯三女走到半路,驚見壽王負手站在一棵花樹下,看到她們,壽王面無表情。三女行禮告辭,正要離開,趙恒突然開口道:“你,留下。”宋嘉甯心裡一驚,一回頭,對面的壽王爺,居然在看着她……061壽王一聲“留下”,宋嘉甯聽到了,譚香玉也聽到了,心跳猛地加快。她意圖吸引壽王,壽王雖然走了,卻未必是生氣,可能他也注意到她了,隻是沒想到該如何與她相處呢?一個人在這裡站了這麼久,現在又叫她留下來,莫非?譚香玉紅着臉回頭,卻見壽王那雙雲霧般叫人看不透的黑眸,正瞧着宋嘉甯。譚香玉怦怦亂跳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隻是,壽王為何要叫宋嘉甯留下?宋嘉甯也沒有答案,茫然地望着對面的俊美王爺,滿眼困惑。蘭芳、譚香玉更猜不透,一個擔心妹妹一個羞臊嫉妒,兩人不約而同地等了片刻,好像壽王馬上就會回答似的,然而那位王爺說完便扭頭看向前方了,擺明不會解釋。宋嘉甯忍不住發慌,蘭芳安撫地看看妹妹,識趣地領着譚香玉走了。壽王淡泊名利,從未傳出任何不好的事迹,蘭芳并不覺得妹妹會有危險。她們越走越遠,漸漸不見了身影,壽王依然沒有出聲。宋嘉甯偷偷瞄向牢牢吸引男人視線的翠竹叢,并未發現什麼特别值得可看的。湖面再次傳來一道清晰的重物落水聲,伴随着一陣喝彩,人聲給她壯了膽,宋嘉甯攥攥手,試探着問道:“王爺,您……”“令弟,可吃杏?”趙恒轉身,低頭看她,目光淡然如水。宋嘉甯錯愕地張開嘴,未來皇上,剛剛說啥?她紅紅的嘴唇像櫻桃,吃驚呆傻的樣子尤為招人疼愛,趙恒默默看着,沒有重複。宋嘉甯卻反應過來了,想想家裡白白胖胖的弟弟,她無意識地笑了笑:“吃,就是還吃不好呢,隻會抱着吸水。”她笑起來杏眼越發黑亮,猶如粼粼的清澈溪水,趙恒别開眼,朝百果林的方向揚揚下巴:“園中有杏,熟了。”正是杏兒成熟的時節,但前日郭骁已經買了兩筐回來,臨雲堂那份還沒吃完呢,不過眼看着未來皇上已經朝百果林走去,宋嘉甯可沒膽子拒絕他的好意,便默默地跟在男人後面,心裡偷偷地替弟弟高興。這麼小就得了壽王的青睐,等弟弟長大成人,壽王早已登基,若那時新帝仍記得此時的小小交情,弟弟可就美了……一路做着白日夢,不知不覺來到了百果林前。宋嘉甯這才發現,百果林的果樹是按照果子成熟季節栽種的,櫻桃四月熟,旁邊就是五月熟的杏樹,再往右是一排綠油油的葡萄架,跟着是石榴、李樹、柿子樹。視線移過去再收回來,看着那一簇簇鴨蛋大小的黃杏,宋嘉甯忍不住又做夢了,等她将來嫁了人,自己當家做主了,一定也要在院子裡多種些果樹。“挑黃的,多摘幾個。”趙恒頓在一棵杏樹前,低聲道。宋嘉甯嗯了聲,決定隻摘四個,一手攥倆剛剛好。杏兒結地密密麻麻,但黃透的還不多,宋嘉甯看這些杏兒就跟看自家寶貝似的,舍不得在寶貝沒長大前就摘下來,因此挑的很仔細,必須整顆杏都黃得發紅才行。她神情專注,圍着最近的杏樹慢慢轉起圈來。趙恒放輕腳步,跟在她後面。今日她穿了一條桃粉色的小衫兒,底下系條象牙白的長裙。夏日衣衫更薄,十三歲的姑娘,身段卻比長她幾歲的大姑娘玲珑有緻。但趙恒看得最多的還是她白裡透紅的臉頰,白白淨淨的小臉,比春日新開的梨花還要嬌嫩,烏潤水亮的眼,幹淨清澈。趙恒想到了水榭中的那一幕,她被那女人搶了位置,居然一點脾氣都沒有,繼續笑着看她自己的。“你……”宋嘉甯剛發現一簇看起來都熟透的杏兒,正要伸手摘,耳邊忽然傳來男人低低的聲音,宋嘉甯歪頭看,趙恒掃眼她已經快碰到的杏兒,微微搖頭,抿唇不語。宋嘉甯猜他是想說什麼的,可男人半途而廢,她隻好點點頭,繼續去摘果子。圓圓的杏兒,五六個簇成一團,宋嘉甯捏着一顆,剛用了一點力,杏兒便掉下來了,露出裡面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殼兒蟲子。宋嘉甯沒有任何準備,第一眼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等她看清楚了,臉瞬間白了,尖叫一聲,丢了手裡的杏兒就往前跑……她這驚慌懼怕的反應太突然,仿佛遇到了毒蛇猛獸,誤以為有什麼危險,趙恒下意識将慌不擇路逃竄的姑娘抱到懷裡,順勢轉個方向,一手緊緊摟着瑟瑟發抖的她,一邊看向她剛剛所在的位置,很快,便發現了那幾顆爛了心的杏兒,與那堆果蟲。趙恒皺眉,忽的打橫抱起宋嘉甯,大步朝櫻桃林中間的得趣亭走去。宋嘉甯真的很怕,黑乎乎的一片突然暴露在眼前,還離得那麼近。她前世确實吃了很多苦,但都苦在心裡,衣食住行上,宋嘉甯并沒有過過苦日子,嬌生慣養的,花園裡飛來一隻蜂都要躲到丫鬟身後,何曾見過那麼醜陋吓人的黑蟲子?一隻兩隻也就算了,居然……眼前再次浮現那情形,宋嘉甯渾身發抖,本能地往護着她的那人懷裡縮。就在此時,雙腿突然被他擡了起來,身體驟然淩空,宋嘉甯震驚地睜開眼,眼前是男人繡着蘭葉紋的衣領,是他白皙的頸子,是一顆明顯的喉結。宋嘉甯呆若木雞,壽王,他……瞬間忘了蟲子,宋嘉甯慌亂地掙紮起來,不安道:“王爺我沒事,您放我下去吧……”趙恒掃眼兩側杏樹,低聲問:“不怕了?”宋嘉甯登時打了個哆嗦,卻還是堅持道:“我自己能走,不敢勞煩王爺。”趙恒抿抿唇,慢慢放她下去。雙腳觸地,腰間的手臂也離開了,宋嘉甯松了口氣,對蟲子的懼怕又彌漫上來,連忙快步往前走,隻看前路不看左右的果樹,逃也似的走出了百果林外。“怪我。”身後傳來男人低聲的自責,宋嘉甯一怔,忙回頭道:“蟲子糟蹋果園,與王爺有何幹系?您千萬别這麼說,都怪我大驚小怪的,還沖撞了王爺。”她臉頰還白着,可見剛剛有多怕,趙恒想像方才那樣抱住她,讓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再慢慢恢複平靜,但她已冷靜下來,他沒有理由。“王爺,您還有旁的吩咐嗎?”宋嘉甯低頭問,她想走了。趙恒明白,道:“無。”單獨留她,名義是讓她摘杏給茂哥兒帶回去,然而此時此刻,趙恒相信,她最不想碰的就是那些杏。宋嘉甯便屈膝行禮,白着臉匆匆離去。回了臨雲堂,母親還在暢心院,宋嘉甯一頭紮進閨房,三兩下就把身上的衣裳都脫了,中衣也脫了,生怕裡面藏着飛進來的蟲子。脫了衣裳,宋嘉甯鑽進被窩,吩咐雙兒:“拿出去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蟲子!”她一回來就脫衣服,雙兒、六兒、九兒吓了一跳,一聽姑娘讓她們找蟲子,總算放心了,哭笑不得地去做事,沒一會兒便進來回禀。得知沒有蟲子,宋嘉甯心底的後怕慢慢散去,然後,被壽王打橫抱起的那一幕又浮現上來。怕她被蟲子咬,所以抱她離開嗎?那一開始,是她跑進他懷裡的,還是他拉她過去的?宋嘉甯竟然回憶不起來了,當時滿腦子都是蟲子。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壽王抱她的時候沒有任何邪念,因為她雙腳剛沾地,他便立即松開手,再正人君子不過。所以,他真的把她當表妹照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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