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染又何嘗不是如此想,陰陰的瞥了一眼遠去的背影,還刀入鞘,朝另一方向縱出。兩人去不多時,窗外影子一閃,少年無聲的翻入。他将懷中人放在一張軟椅上,讓少女舒适的倚案而眠。少女猶在沉睡,粉瑩瑩的頰,軟玉般的唇,仿佛一個甜白精緻的糖人,嬌脆又天真,全不知曾經曆怎樣的險惡。少年看着也微微笑起來,心頭一陣輕松。一主一仆均是被人在身後點了穴道,以花間梼的身手,她們大概連有人侵近也未覺察。高手控勁精妙,拼殺時間又短,房中的物件保持完好,短暫的意外應當不緻引起過多的波瀾。雜踏的步履和人聲越來越近,鄰近的廂門次洪河坼嘩嘩嘩的大雨不絕,順着黑瓦潑水似的淌下來,在檐下懸了一張晶亮的水幕。玄妙觀枯竭的池塘再度盈滿池水,槐枝在雨中浸得油亮,那一番群魔亂舞的祈禱仿佛感動了神明,居然真的降雨了。或許是渴得太久,雨一落就不帶歇氣,連月不斷,澆了個裡外三層透。長久不見晴,衣物潮濕,稻粟生黴,比起久曝又是另一種難受。淫雨霏霏淋壞了不少人家,玄妙觀漏了三間房,修補匠近一陣太過忙碌,久候不至,道觀隻得自行修繕,及至過午雨勢稍停,真人就将這份差事扔給了蘇璇。蘇璇從未做過,上了手才知實在繁難,要清理瓦壟,鏟去松動的灰泥,以麻刀勾灰抹破損處,還得用麻刷蘸青漿刷抹,瓦刀軋實才算妥貼。他足足弄了半日,覺得比練劍還難上數倍。好容易修繕完畢,衣物已髒污不堪。他打水洗拭,換完衣衫,再度到屋脊檢視,沖夷真人跟上來看了一圈,頗為滿意,抛過一個皮水袋。蘇璇飲了一口,味道又沖又辣,嗓子異常難受,忍不住咳嗆出來。見他臉都紅了,沖夷真人深覺有趣,哈哈笑起來,“在山上從未飲過酒?”蘇璇無奈的擱下袋子,“師叔,師祖說飲酒無益于修行。”“那是騙你的,師父每到重陽還小酎呢。”沖夷不以為然的在屋脊坐下,從懷中取出兩個杯子,摸出一包油紙,打開是炸過的花生豆。“你已經是江湖人,入了江湖沒有不飲酒的。”蘇璇想了想,将空杯斟上了酒。沖夷舒開眉目,“不錯,到底是我的師侄。”酒不算好喝,蘇璇慢慢的咽下去,呼吸之間開始有了熱辣的氣息。沖夷真人飲得更為輕暢,三兩杯入了喉才又開腔,“初入世就想行俠仗義,很好。然而天下間各種不平事,江湖高手無數,總有惡人是你力不能敵,屆時又當如何。”蘇璇情知一番訓話少不了,盤膝而答,“實在敵不了,自然隻有逃了。”沖夷真人一直對前日之事不曾評述,心内也十分矛盾。一方面此事做得漂亮,甚是快心,幾乎想一贊;另一方面擔憂這初生牛犢太過大膽,不敲打一番,下次再有類似的難免遇險,“假如池小染與花間梼兩人識破計謀,聯手齊攻,你逃得掉?不單救不了人,還要枉送你自己一條性命。”蘇璇确實行了險,事後也覺僥幸,“師叔的好意,我明白。”沖夷真人又道,“你明白卻做不到,我問你,萬一擄人的是長空老祖,你怎生應對?”蘇璇坦然而應,“長空老祖,我自是不敵。然而我練劍多年,不能衛護胸中信念,隻能在弱者面前逞強,于強者面前伏弱,又有什麼意義。”這樣的回答聽得沖夷真人一窒,飲了一口酒道,“人不能不辨形勢,剛極易折,強極則辱,就算是一隻雛鷹,莽撞與狂風對戰也會折了翅膀,如何還能長為鵬鳥。”蘇璇笑了一笑,眼眸清越而驕傲,“一把劍要是畏折,不過是無用之器;雛鷹要是畏風,怎能扶搖九天。如果強者才能為所當為,我就去做最強之人。”沖夷乍然失神,仿佛看見一隻天生勇猛無畏的幼虎,在山林之上傲然嘯立,他既是激賞又有隐憂,不能不責備,“既入江湖,如何敢稱最強。一個人天份再高,才智淩雲,依然要謹慎收藏,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兇虎,入軍不被甲兵,你可明白?”蘇璇一本正經的回道,“謝謝師叔提點,我定當好生磨練武藝,以求見虎誅虎,遇兵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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